看到原子弹爆发出的蘑菇云,我就知道,人类不可能触摸到宇宙的边界,即使已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也绝无可能,因为他们的目光停留在战争、侵略、野心与政治斗争上,他们的思想上不到那个层次,哪怕人类有眼睛也只能是盲人摸象,况且“人类使用武器没有下限”,也就意味着越是探索到真理的边界,人类就越是在自掘坟墓。
这种无言的悲凉、讽刺,被诺兰用贯穿的黑白电影、冷静的叙事风格来描述,没有批判,只是陈述,带来的沉默效果反而更加震耳欲聋,片中多次出现奥本海默产生的幻听,就是他发觉这一点的意识呐喊,但是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
我不理解,科学家就这么天真吗?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棋子,或者是他知道,但是无可奈何的只能做棋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见他反抗过,我唯一得出的解释,是奥本海默对军官说,“因为你掌握了我的污点,所以我最容易被控制。”很无奈,他的家人、恋人、朋友只要有一个人与美共有染,他就没有还手之力,政治家会以政治之名控制一个科学家去制造核武器,再以政治之名毁掉一个科学家的一生,最后连他的名声也剥夺。
看得出,奥本海默一开始是有理想主义的,他怀抱着一腔热血投身原子弹实验中,但是,没有人能预测原子弹爆发以后的伤亡辐射面到底有多大,毫不夸张地说,他赌上了所有,他自己的性命、名声、家庭、爱情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这样的人,我不知道怎么去评价他,我认为有些东西他看得比任何都要重要,但那又是什么呢。
在预测原子弹的爆炸范围这件事上,人们要求奥本海默必须精准,但这是无法做到的,因为量子力学本来就是充满随机性的,粒子的波动是充满变量的,因此物理学才有句话叫做“上帝掷骰子吗?”就是说许多事情是上帝随机掷骰子丢出来的点数,而物理学只是在反复测量这个点数的规律,但是实际上,它他妈的没有规律,它的规律数值是远远超出当时(或许包括现在)物理学的探索脚步的。
电影里抛出一句话“上帝不会掷骰子”,那一刻,物理学家就已经在和物理学做对抗了,他们都在赌第一个原子弹爆炸后“不会把这个世界都毁了”,很庆幸的是,他赌对了第一步。
奥本海默或许赌对了物理学的概率,但是赌输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人类使用武器的底线。
原子弹造成的死亡人数远超他的想象,美国先是炸了德国,然后炸了日本,死伤的不是军队,全是平民,仅仅一个广岛就有20多万人死亡,那一刻,奥本海默才真正为人类对武器无下限的使用感到惶恐起来了,他像个犯了大错却无可挽回的小孩,想要找个地方深深哭泣却被人簇拥着上台再下台,魂不守舍的找不到归家的路。
我觉得最残忍的一幕,其实是奥本海默见到总统那一刻,他眼含着泪,对总统说,感觉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他凝望着眼前这个人,或许是希望这个最高统领人可以表现出哪怕一点点仁慈、怜悯的一面。但是没有,总统说“你以为日本人真的会在意是谁制造了原子弹吗?他们只会在意投下原子弹的人。而那个人是我。”总统把他赶出去时,对助理说“那个爱哭鬼不要来了”,声音大到绝对可以被门口的他听见,那一刻,我觉得奥本海默好可怜,他连最初的信念感都没了。
但实际上,他就是那个始作俑者,不管怎么愧疚,都不能改变历史。只不过,当人们需要英雄时,就会给他加以头衔,印上杂志封面,颁发荣誉,当需要有个人被拿出来审判时,就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他只是一个套子、一个个工具人,背后操纵大局的政治家们总是可以在关键时刻全身而退,宾酒尽欢。
电影里,我最喜欢的角色,是那个一直置身事外的爱因斯坦,他一开始就对奥本海默说过,“他们折磨够你后,再给你颁奖,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自己。”
爱因斯坦“预言”了奥本海默的结局,电影的最后,披着哲学家外衣的政治家施特劳斯为了稳住自己的政治地位,会对竞争对手奥本海默进行一场“全面审判”。
他们总是能找到你的漏洞,哪怕没有,也可以制造出来。用“可能、maybe、大概、也许”诸如此类的词,使用春秋笔法,篡改一点点你的语境,甚至用大脑的“曼德拉效应”去制造不存在的记忆,总是可以从你的一生里寻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然后无限放大,直到把你的名声搞臭,人格尽毁。
被审判的奥本海默,电影里给了个裸身镜头,因为他就像一个被扒光衣服任人观赏、随意涂鸦的人,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年轻,苍白的、松弛的皮肤,瘦弱的骨架和已经失去神采的双眼,科学家被政治家刀刀凌迟,媒体是食人血的蝇虫,陪审团与鲁迅笔下吃人血馒头的看客也并无不同。
我喜欢诺兰的电影风格,就是因为他的视角像一只盘旋在历史上空的鹰,眼神凌厉,用切割雾面的手法在讲故事,让电影里激烈的冲突对白,都显得苍白和讽刺,特地掠过了战争的场面,甚至一个镜头都没有,但是可以从奥本海默看见伤亡镜头时猛然侧脸挡眼那一瞬,感受到伤亡的惨烈。
电影以奥本海默为主要角色,好像其他人物都成了背景板,助推剧情的工具人,但这才是最寒凉的,这场历史闹剧里,站在台前的只有他孤零零一人,其他人越是面目模糊,他就越是深刻孤独,最后电影无限放大到奥本海默的脸,“我们确实毁灭了全世界。”
在这部电影上映前,就有很多人拿《芭比》和《奥本海默》相比,觉得《芭比》的立意更高。
我很难去分出到底它们哪个立意更高,因为这两部作品根本毫不相干,没有可比性,就像没有必要把安徒生的童话与鲁迅写的《狂人日记》相提并论,因为它们都各有各的好,非要拿这两部作品分出高下,我想他们只拘泥在男性视角和女性视角的不同上,实际上这两部电影都充满了黑色幽默的反讽。
《奥本海默》要现实得多,因为它是历史,《芭比》是一种对未来的美好设想,但是这个设想,真的只能是设想。
我们来分析一下吧。社会的组织结构不变,政治也不会消失,因为政治是随着社会发展必然产生的产物,人类繁衍到一定程度就需要规则来统领,不然可能会产生更大的混乱,政治就是这样一个把控集体变量不失控的框架,它有存在的必要性。
所以政治本来就是一种反人性的规则,它不能太感性,它需要宏观视角、更大的尺度、无数次计量最终得出一个最小变量的结果,它最好不要失误或者零失误,因为站在重要角色的那个人物一念之差就会造成很多很多的伤亡损失。
写到这里,我都忍不住笑出来,这在物理学里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吧,粒子在相对碰撞中会产生难以计算的变量,而一个共振会引发新的共振,哪怕只有一个微小的变量也能繁衍出一整个星河宇宙的体积。
所以那个承担历史审判的人,一定会出现在各个领域里,在各个优秀的岗位上,最终会被历史推上台承受集体注目的镁光灯,奥本海默就是一个例子。
《芭比》的结局就是在说,不如做一个普通人,是的,普通人是最好的结局,因为不用承担这种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但是那个角色一定得有人站上去,我觉得他可以出于任何理由,为了理想、爱、良知,或者为了荣誉、权力、钱都行,但是最难受的就是他出于科学家的天真,本该带领人类去探索星河,却用宇宙的变量制造了一场大爆炸。
非要比较的话,我还是更喜欢《奥本海默》,可能是它没有讲出声的宏大命题还有很多可以被解读,这种无声到类似默片的电影风格背后的语言太苍白,统统被沉默掩盖。
如果这个世界全部交给女人、交给男人或者交给xx就会更好吗?这种想法是不是太自信了?人类的通病是难以根治的,它不是按照国籍、性别、年龄、职业和资历来划分的,善良的人就算掉进泥沼里也是善良的,恶劣的人就算荣耀加身也还是恶劣的,聪明是天生的,愚蠢也是,勇敢是永恒的,软弱也是,这随机排布的比例都是上帝投掷的骰子,是充满变量的。
结论是,我只愿意站在善良的一面,或者,我只愿意站在清醒和独立这一面,无论视角是男性、女性甚至无性别,主角是人类、动物、植物还是微生物,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本质上都是粒子,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世界也只不过是宇宙沧海一粟的一颗共振的粒子而已,在宏大的视角之下,人类创造出的战争、政治、意识对立,都是无意义的自戕,只会把自己推向真理的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