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的重大突破是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取代牛顿的时空观,人类不仅造出了核武器,更颠覆了对宇宙的认识和对世界的想象。时间和空间是不绝对的、无限的,也不是连续的、丝滑的,更没有某个主宰事先决定好目的与秩序。时空只是我们对事件变化过程的感觉,万物处于不确定的变化之中,动力是熵的不平衡。量子的状态是模糊的,人也一样。
如果看完电影,能对奥本海默做出定性评价,对他的功过是非、善恶好坏下个非黑即白的论断,那电影无疑是失败的。我认为,任何说他“应该”怎么样的马后炮,都是牛顿时空观下的上帝视角。人是个复杂的矛盾体,在欲望和良知之间震荡;由人组成的社会充满了偶然,在事件发生之时没有人能预见未来,在事件发生之后未来已不因谁的意志转移。
人类早已过了存天理灭人欲的中世纪,曾经被视为洪水猛兽的欲望,如今助推着科学创新和技术进步。工具理性能把人送上火星,也能把我们全体送进地狱。理性的边界在哪里?明知核时代已容不得擦枪走火,明知不断再生产会掏空地球,人们却不愿坐到一张谈判桌上。政客的野心,民众的狂热,都威胁着他者的存在。
理性之上,应有良知,也就是韦伯所说的“意图伦理”。这是奥本海默的忏悔,也是他的无能为力。他被纳粹的威胁、对海森堡的嫉妒、爱国的情怀、对自己的自恋驱使着,他并不知道这个宏伟的曼哈顿计划会造成遥远岛国上百万人死于非命。所以人该为自己无法判断后果的行为负责吗?这不仅是奥本海默的剧本,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剧本。就像艾希曼把犹太人送进奥斯维辛时,他以为他只是在服从命令、忠于职守。
作为科学家,奥本海默有天真的愿望,希望核武器的巨大爆破力能震慑住人的野心,让杜鲁门和斯大林停止军备竞赛。但打败科学家的不是实验的失败,而是政客的野心。当他站在聚光灯下,像新世界的神般受人欢呼,但这个新世界已不需要良知。耶稣替人类受难,将人欲按下了一千年,奥本海默连殉道的资格也没有,差点沦为政治的牺牲品,曾经人们都有信仰,如今人们只讲输赢。
我倒不觉得,奥本海默忍受私人法庭对他的攻击和侮辱,是为了洗刷内心的负罪感。也许他只是想像苏格拉底那样遵守国家程序,相信国家的正义,这样他为国制造杀人工具的行为也是正义的。
历史没有目的,也无所谓进步,今天只是一个个偶然事件、一次次基因突变的结果。我们置身其中,谁能指责科学家为他们的创造力负责呢?该反思的是每一片非理性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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