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本海默在美国也许家喻户晓,但在中国,可能很多人对他还是陌生的,我自己,也是在知道了这部电影后才去做功课了解的。
奥本海默的全名叫J·罗伯特·奥本海默,他是德裔美国人,是一个天才的物理学家,而他享誉世界,是因为他缔造了如今人人谈虎色变的原子弹。二战期间,奥本海默在美国军方委托下,创办并领导了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带领美国最出色的物理学家们成功研发了原子弹。
奥本海默的原子弹本来是为了对付德国纳粹的,但在原子弹研发成功之前,德国战败投降,于是,美国将他研制的原子弹投向了日本的广岛、长崎,此后不久,日本宣布投降,二战宣告结束!
奥本海默被称为“原子弹之父”,但他却自称“死神”、“世界的毁灭者”。他发明了原子弹,终结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拯救很多人于水火,而同时,也打开了核武的潘多拉魔盒,将达摩克里斯之剑悬于每个人的头顶。他究竟是世界的拯救者还是毁灭者?是伟大的科学家还是人类的罪人?
《奥本海默》改编自凯·伯德与马丁·舍温所著的奥本海默传记——《美国普罗米修斯:罗伯特·奥本海默的胜利与悲剧》。而中文的译名是《奥本海默传:“原子弹之父”的美国悲剧》。
原著详实地记录了奥本海默的一生,包括家庭出身、性格、求学经历、感情生活、个人爱好等等。
奥本海默的人生其实非常精彩,也充满了戏剧性,他的父亲是成功的服装商人,母亲是画家,他是家境优渥的富二代。有钱到什么程度呢?书中写到,他有一个癖好,就是谁对他的某件东西表现出兴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东西送给那个人。
他热爱文学,中学老师说他可以成为不错的散文作家,但他最终却选择了学习物理学。文学始终是他一生的热爱,他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契科夫、普鲁斯特以及法国文学,甚至发表过诗歌。文学甚至给予了奥本海默第二次生命,在他大学期间,曾一度患了精神疾病,甚至因为做实验的问题和导师产生矛盾,他曾用氰化钠做了毒苹果想毒死导师。他饱受精神疾病困扰,四个心理医生都没有治愈他,最终,是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中的一段话,让他顿悟并和自己和解,使他摆脱了精神疾病的困扰。
奥本海默是理论物理的天才,他大学期间发表了很多重量级的论文,他的同行对他的评价是“能轻松看透物理现象的本质”,但可惜的是,他在做实验方面却非常笨拙,因此总是不能更加深入地进行研究。他在物理学上一个伟大的成就是,在20世纪30年代就提出了宇宙“黑洞”的概念,只不过那时候还不叫黑洞……
实际上,我觉得通过电影《奥本海默》并不能真正完全地了解奥本海默。因为与传记不同,电影只是选取了奥本海默人生的关键事件,并进行了重构,主要聚焦的是曼哈顿计划、三位一体实验,以及在原子弹研发成功后奥本海默的悲剧性遭遇、内心的煎熬与挣扎。说白了,电影更多在于引发人们对于核武器的思考,而不在于完整呈现奥本海默。
电影采用的是非线性叙事,以两场听证会串联起了奥本海默的一生,两场听证会也是本片的两条叙事主线,这两条叙事线以两个与核相关的物理名词命名——“裂变”和“聚变”。
在视觉上,为了观众能清楚地明晰这两条线,“裂变”的画面用的是彩色,而“聚变”的画面是黑白。两条线的主角分别是奥本海默和原子能委员会主席刘易斯·斯特劳斯。两条故事线通过人物问答,以各自的轨迹碎片化地推进故事,“裂变”展现了科学家以科学改变世界的野心和面对政治家时的无奈渺小,“聚变”则展现的了政治的险恶,两者又交叉融合,共同拼凑出了奥本海默的“美国悲剧”。
整部电影,在视听语言和叙事上,都围绕着“裂变”和“聚变”进行。
视听语言方面,在回顾奥本海默青年时代时,是由他的经历以及某个物理画面穿插的形式进行的,讲述他的经历时,画面和声音都是正常的,但出现物理画面时,画面会扭动、纷乱,声音也会突然变高,这就像一个裂变的过程。但同时,那些物理画面仿佛是出现在奥本海默头脑中的,他常常躺在床上,抱着头,十分痛苦。这些画面给人的感觉是,研究物理仿佛是他的宿命,物理现象会自动地跑进他的头脑,进行演化和拆解。而这其实也贴合他那个时期的精神状态,在大学时期,尤其是在哈佛、剑桥,他深受精神疾病困扰,脆弱、敏感、傲慢,那些物理现象穿插的画面,宛如他的癔症。
配乐上也像是一次次裂变和聚变,会频繁冒出纷乱的背景音,如同原子之间的关系,时而趋于平静,而分裂和聚合时会发生撕裂的声音和碰撞的声音,当然这种所谓的声音,是一种艺术的臆想。
叙事方面也是由裂变走向聚变的过程,由听证会上的问答回溯一段段记忆,与情人、妻子、同事、朋友、弟弟的故事线,一点点浮现出来,就是裂变的过程,而当此前出现的人物聚在一起,共同研发出原子弹,见证蘑菇云腾空而起,便像不同的原子碰撞到一起,将故事推向了高潮。而“裂变”和“聚变”两条故事线的交汇,也像是一场聚变的过程,它们共同催化的,是人们对于科学、政治的思考。
用与核相关的物理学概念“裂变”与“聚变,呈现物理学家奥本海默研究原子弹的故事,这本身很像一种行为艺术,也宛如一道电影奇观。
《奥本海默》故事的开头有一段话,“普罗米修斯偷来了火种,把他送给了人类”,这也是传记开头的一段话,只不过在传记中,把这个普罗米修斯的故事讲得更完整:普罗米修斯偷来了火种,把他送给了人类。宙斯得知后,让火神赫菲斯托斯把普罗米修斯的身体钉在了高山上,每天都会让一只神鹰啄食他的心脏。
实际上这个寓言就概括了奥本海默的一生,他把原子弹带给了人类,受到的是类似于普罗米修斯的待遇。他制造的原子弹终结了惨烈的战争,拯救了无数美国大兵的生命,但美国政府对他用完就扔。当他激烈要求控制原子弹和氢弹的发展时,政客们却试图以“通共”等诸多借口毁掉他的名誉,限制他的自由。
科学是伟大的,但政治却是肮脏的。科学家,在政治家面前又显得非常渺小。
电影中,刘易斯·斯特劳斯说奥本海默想做“科学的殉道者”,我却觉得他是理想主义的殉道者。
对于奥本海默而言,他参与研发原子弹,一方面是出于对于物理学的狂热、对科学可能性的探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当时德国人也在研发原子弹,如果纳粹更早研发出原子弹,那么人类的命运将会是极其悲惨的,要扼制德国、结束战争,美国也必须进行原子弹研究,而且最好先于德国成功。不得不说,以更为强大的武器扼制战争这种想法,是理想主义,甚至是天真的。新的武器,只会改变战争的形式,而不可能扼制战争。试图以互相毁灭的威胁达成和平的目的,是不可能的。
不过,研发原子弹对于奥本海默而言也全非理想主义,作为科学家,奥本海默也有自己的野心,他渴望科学上的成功,渴望成为划时代的人物。所以哪怕在原子弹试爆前他就知道这颗炸弹有很小的几率毁灭整个地球,毁灭全人类,他还是冒着风险进行了试验。
当美国将原子弹丢到了广岛、长崎,造成几十万人丧生,奥本海默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将什么带给了人类,他说:“我是死神,我是世界的毁灭者”。
面对人们的欢呼,他却不能坦然地被捧为时代的英雄,他眼前出现的是原子弹爆炸的火光,是烧焦的尸体和象征毁灭的灰烬。
悲哀的一点在于,科学家能决定自己发明什么,却不能决定自己发明的武器怎么使用、什么时候使用。武器的使用权在政治家手中。这一点,在选择炸日本的哪个城市时,奥本海默就意识到了,决定炸哪儿的人不炸京都,是因为自己喜欢那儿,自己的蜜月也是在那儿度过的。一个决定数十万人生死的决定,是凭借个人好恶决定的,这是最为可怕的事。人类的存亡掌握在某个人或少数部分人手中,这十分可怕。
奥本海默去见杜鲁门时,他说感觉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杜鲁门一语双关地说“沾满鲜血的是我的双手”。实际上杜鲁门的意思是,能做决定的是他,而非奥本海默。
相比于电影前半部分,我更喜欢轰炸广岛、长崎后的部分,因为它展现了一个更加复杂、矛盾的奥本海默。奥本海默发明了原子弹,但是他又反对氢弹的研发,同时也奔走呼号控制原子弹的发展,这看似矛盾,但实际上只是因为,原子弹的使用已经背离了他的初衷,他也知道,自己将一个巨大的潜在危险带给了人类。他在试图最大限度弥补自己把原子弹带给人类这个“错误”。
对于这部分,电影其实通过他情人琼·塔特洛克的自杀做过铺垫,他本可以拯救塔特洛克,如果他继续和她保持联系的话,她也许就不会自杀,但他没这么做,这酿成了悲剧,他为没有阻止这场悲剧而感到遗憾。所以他必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阻止原子弹的发展,避免更大的悲剧发生。
在面对斯特劳斯组织的听证会的构陷时,奥本海默的妻子反复问他,“你为什么不反抗?”其实他当然可以反抗,他不反抗是因为他活在深深的自责中,他听任构陷,是对自己的惩罚,他认为自己活该受到惩罚。就算别人不来审判他,他也会不断在心中审判自己。和政治家们不同,他是个伟大的科学家,同时也是个很有道德感的人,他害怕自己的发明在未来会给全人类带来灾难。
对于发明原子弹,奥本海默应该是后悔的,在听证会上他说过一句话,他说“把床单晒出去”。这是他和妻子的约定,如果原子弹试爆成功,晾在外面的床单就收进屋里,而如果失败,他会让人告诉她床单晾在外面。所以,这句话说明,他很希望原子弹没有试爆成功,自己根本没发明过这东西。让人告诉妻子“把床单收进去”时他有多自豪和兴奋,说“把床单晒出去”时他就有多么的后悔和自责。
可惜的是,收进去的床单可以再晾出来,发明的原子弹却无法让它消失了。庆幸的是,广岛、长崎之后,原子弹再没被使用过,不幸的是,这种武器只要存在,就会有被使用的可能,人类将永远处在核战争的阴霾之中。
《奥本海默》是部浪漫而又残酷的传记电影,它讲述了原子弹是在什么情况下、为什么被发明出来的,同时也聚焦了人们最关心的问题——原子弹该如何使用?它是能让人类停止战争,还是会让人类陷入更大的危险?当原子弹被发明出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活在了巨大的不确定性之中,我们只能祈祷,祈祷那些手握核按钮的人不会犯浑。
普罗米修斯把火种带来了人间,但是无奈的是,他无法决定人们是用它来照亮黑暗,还是焚毁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