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的电影向来有工艺品的质感,艺术性上没得挑。不论是胶片的创新,引导情绪走向的音乐,回环呼应的结构,都是鸿篇巨制。缺陷可能是配角形象扁平,时间线一如既往地零碎,如果不做背景资料调研直接看可能会被他高超的杂耍手段唬住,看得糊里糊涂。
普罗米修斯的意象贯穿始终,为人类盗火者,长缚崖壁之上。科技创新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再也合不上了,你我都清楚;只是奥本海默扮演那个卫道士的角色,尝试无谓的挣扎。这种政治上的幼稚,随同法律制度与程序公正的失衡一起,酿成普罗米修斯的悲剧。同时我们能看到,政治迫害从来不止出现在某些国家和某些书籍,权力的滥用只要在适当的环境下就能生根发芽。
电影是以奥本海默第一视角展开的人物传记,因而我想暂且撇开宏大叙事,讨论他个人和内心纠葛与性格特色,从而如何走上他这条悲剧的道路。
走出你那象牙塔
奥本海默在理论知识学习上的天赋与能力是显而易见的:要自然科学数理化俱全,要人文悟性掌握多种语言。然而他处理政治问题和人际关系的能力过于蹩脚,一个个糟糕的选择构成了核裂变式的大爆发,得罪了政治的掌舵人,也羞辱了话语权的所有者。他同时兼有对朋友的school boy式忠诚,又怀着天真的愿景成为那个含含糊糊的告密者。他缺乏社会经验,又挑起了过重的大梁。守在象牙塔内的人只是一枚棋子,狡兔死,良狗烹,最终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低下你高贵的头颅
在奥本海默身上,知识分子的清高与自负是很明显的。同时,他献身伟大事业与报效祖国的宏大愿景背后,不得不说藏匿难以开口的私心。施特劳斯没说错,他想名留青史,又想洗刷自己双手的鲜血。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即使摆出任人凌辱的姿态,自我神化成普罗米修斯的形象,除了滋生一些英雄的悲壮感,博得一些同情,于事终究无补。不屑于卷入权力的漩涡,只好为这份理论学家的高贵付出代价。显然这份代价是不合理的,但是现实是残酷的,设想是美好的,顾影自怜是无用的。想要片草不沾身,是天真的。
吉普赛人的装甲
爱因斯坦说:“奥本海默不是像我一样跟个吉普賽人似的;我的皮肤生下来就像大象一样厚,没人能份害我。”这层装甲大概就是稳定的自我与风云变幻的外界之间的保护罩。奥本海默想去插手这个世界,在乎自己的名誉,在乎舆论的压力,他在自己和世界之间摇摆,尴尬地站在中间地带,感受自我的撕裂。是选择庄子式洞若观火的疏离,还是愤而入世参与历史的轮回迭代,冒着屈原汨罗的风险站入漩涡中央?这是每个文人的终身课题。
你是兔子先生吗?
厄普代克笔下的兔子系列,男主角在不同的情人间窜来窜去,在不同的生活可能间徘徊踟蹰。你呢,奥本海默?你是否沉浸在内心的纠葛中无法自拔,面对庞大的可能性和沉重的后果,像兔子一样自我矛盾,前后不一,陷入恐惧和逃避的沼泽?你那么伟大,又那么平庸。在历史的洪流中,你是显眼的尘埃。你的焦虑不安从眉梢眼角渗透出来,密密麻麻地吞噬你自己。
最后一切宏大都聚焦到个人身上,砰--你知道它最终还是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