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2023年8月31日生日观影)
诺兰还原了这样一位奥本海默:
他不擅长动手实验,却极具有思考的天才,他对于宇宙本源的思考如快速运动碰撞交织的粒子般,一刻也不停息的在他的大脑中浮现;他对于量子物理学具有极高的热忱,对于那样一个抽象而晦涩的世界却趋之若鹜,同时他不拘泥于理论或实验的形式,一切只为探究真理。
他风流倜傥,四处留情,甚至结婚后仍与她人藕断丝连;他果断犀利,对打破规则乐此不疲;他直言不讳,毫无遮掩的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关心西班牙内战并暗中资助,参加工会集会甚至号召学生和职工也投身其中;他不畏强权,哪怕自己的学生挚友遭到当局流放或贬斥,他仍不改自己直率坦诚的性格,毫不避讳自己与美共的微妙关系。
他本可以躺在曼哈顿计划的功劳博上,闭上嘴巴,享誉一生;他本可以在已经取得的辉煌成果上,继续扮演热情的科学家或者忘我的研究者;他本可以不去思考二十二万因他而死的日本人,也可以忘记那个因他而自杀的女人;他有机会成为普罗米修斯,并且免除被绑在石崖上的厄运。
但他放弃了作为原子弹之父的“特权”,他选择成为一名殉道者,选择接受无端的指责和毫无根据的折磨,他选择将自己和盘托出,他选择成为那个张开手臂的毗湿奴——成为死神和世界的毁灭者。
而让他拥有超越人性的神性的,在我看来有两个方面:一是对生命的理解,二是对世俗的超脱。
奥本海默在剑桥求学期间,因受不住贬低和嘲笑,愤而将氰化钾注射到苹果中,而在辗转反侧中他突然醒悟挽救了一起即将发生的悲剧。这是他对生命的第一次自我感悟。曼哈顿计划期间,他与情妇秘密会面,并提出分手,身处抑郁的女人悲痛欲绝转而自杀。这大概是奥本海默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于他人生命的影响。当计划成功,两枚原子弹在日本投下,十一万人当场死亡,另有十多万人的生命慢慢凋零,在人群歇斯底里般的欢呼中,他仿佛看到了核弹在面前爆炸、生命的消失、核冬天的降临以及脚下被高温炙烤成炭的尸体,他深刻意识到自己手上沾满的鲜血,他意识到人类的狭隘与隔阂会带来热核武器的滥用。
他愿意接受“审判”,最初即是因为他的对生命的忏悔和赎罪。
也就在这个时候,在裹挟在盲目的人流中时,在洛斯阿拉莫斯基地不复存在时,在他的意见不再被政治家接纳时,他又意识到自己作为“棋子”的角色——或者说是国家机器上的一枚螺丝。也许最初他的发现是个人的天才,但当国家的政治机器开始转动,他便只得顺从着充当安排好的角色(即便他从小到可以忽略的方面“挑战”了权威,仍不改变其棋子的命运),在纳粹横行之时,他的目的是赶在纳粹前掌握核弹技术并结束欧洲战场的战斗;纳粹投降后,他被安排利用核弹逼迫日本投降;二战结束后,他不得不讨论氢弹与美苏争霸;而作为麦卡锡主义的牺牲品,他则不得不坐在偏僻的破旧小屋里,接受非人的质问折磨。当他慢慢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为这庞然大物的推进剂时,他有过轻微的涟漪般的反抗,反对氢弹,反对军备竞赛;但很快,就在他与爱因斯坦在湖边再一次见面时说“世界已经开始毁灭”时,他已经准备好称为一个殉道者,他坦然接受成为被审查的对象,成为那个被安排好的角色(先被质疑,后被嘉奖)。他希望的是,通过这样荒唐的指控,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叙述出来,也就是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彩色部分,将这些经历和盘托出,将自己获得的一起功劳和骂名全部卸下,由后人评说自己。
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不在乎政治漩涡的暗流涌动,他只坚持自己相信的道德准则,坚持自己的价值观,坚持自己的观点,忠于自己的感受和情感,就像他在实验室在工会宣扬自己的理想那样,他将审查会变成了自己的自白场所,只是这一次他不再为了说服他人,而是为了给自己的内心一个交代,给自己的价值观一个倾诉的场所。就像链式反应,他要把自己作为第一个中子,去碰撞一个可能存在的原子,并引发指数级的反应变化。
也正因如此,诺兰“安排”了施特劳斯这样一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阴险狡诈的形象。施特劳斯的处处在乎,正衬托出奥本海默的不在乎,衬托出他洞悉政治规则后的淡然与超脱。
施特劳斯仅仅为了一桩“丢面子”的听证会和子虚乌有的“悄悄话”便大费周折,只为一解心头之恨;类似的,极权国家也是起源于极个别人的丧心病狂则指挥起庞大的国家机器,引发不可挽回的悲剧;所以故事讲到最后,必然要伴随着施特劳斯的覆灭和极权国家的崩塌,而在这一层面的意义上,奥本海默战胜了两者,后者是通过自己发明的原子弹,前者则是通过正直和奋不顾身。
影片丰富的意识流镜头,出色震撼的音响效果,别出心裁的色彩区分,以及独具匠心的情节安排和表演,为观众献上了绝佳的视听盛宴。其震撼无可比拟。
同时对奥本海默个人的深度挖掘也相当成功,令人忍不住深入思考并渴望理解奥本海默内在的行为逻辑。也许我们并不能完整真实的还原全貌,但在探究的过程中,我也时常自省,并希望补全自己的精神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