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实在是一个对科学家或者科学精神有着狂热执念的理想主义者,这一点从他的那部《致命魔术》就能感受到些许端倪。虽然那部片子因为最后结局秒变科幻被诟病,但是片中对特斯拉的刻画与奥本海默多有相似。奥本海默最后在实验场亮起灯带的那一段,也让我仿佛闪回到特斯拉把灯泡插入地下直接亮起的镜头,这种过于浪漫的镜头呈现,放在一个著名的历史人物身上,即便影片增加了诸多的有关道德困境的挣扎,其内里仍然闪现的是英雄主义的光环。
老实说,这么多年被好莱坞主流价值观投喂,对于西方精英阶层的所谓“反思”和动辄改变世界的宏大命题多少有些免疫,他们这种骨子里有意或无意的优越感相信大多数的国人无法共情,但是放在每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里,这种厚重的使命感以及略显悲壮的气氛渲染,又似乎让我们能够感同身受。为了对付纳粹而研究原子弹,和为了与苏共军备竞赛而继续研究氢弹,二者的必要性之争在我看来更多的是站在后世的立场对当时决策一厢情愿的揣测,然而观众会从自身的角度去设想假如在另一个抉择的平行时空里世界将会是什么模样,这种被裹挟的矛盾思想随着快节奏的剪辑在原子弹爆炸那一声沉默的巨响当中达到高潮,接下来那几秒钟的欢呼把背景换成我们两弹一星的成功也并不违和,这时再回过头去过多着墨核战争的残酷无情多少有些矫情,于是诺兰聪明的把安全局对奥本海默的审讯和对施特劳斯的质询穿插在里面,这条故事线是对理想主义的价值观更为直接的演绎,这种最后关头的反转也是气氛烘托的常见伎俩,那一瞬间诺兰把他所推崇的科学家群体赋予了高智商之外的通透、正直和勇敢,也把那种对钻营的政客的嘲讽用一种夏虫不可语冰的姿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部长达三个小时的高密度叙事,众多人物纷繁复杂的出场和对话,在诺兰的驾驭下依然能够极其精准的凝练出分明的主线,然而在对人物的塑造上,这种诺兰一贯的叙事技巧反而与本片试图展示的一种更宏大的庄严和肃穆有些格格不入,反映在奥本海默的人物弧光上,也总觉得有些面目模糊,他一直挣扎的那些道德困境在叙事层面的破碎感反而让人困惑。就像有人评价诺兰的电影一直有着清晰的复杂和明确的深刻,然而本片却把原子能的暗流涌动以及宇宙的荒凉虚无以一种意识流的震撼呈现方式贯穿始终,这给影片原本的清晰和明确笼罩了一层强烈的情绪感受,这种更形而上的表达方式脱离了之前《敦刻尔克》和《信条》当中极致的炫技,有一种让人觉得不那么“诺兰”的感受。
虽然说诺兰只会拍男人,但是我却觉得本片的高光时刻来自于凯蒂在面对质询的那一串输出,艾米莉布朗特的演技也值得这一个着墨不多却有着极强存在感的衬托角色。诺兰对于女性角色虽然无意更多的挖掘内在,但至少给予了尊重甚至是敬佩,这似乎也体现了他所坚持的理想主义价值观,那种对精英价值的推崇、对平等交流的理解以及对普通大众的包容,因而他的编剧内核始终是符合主流价值观的大片标配,也因此在影迷心中的地位远高于评奖圈。
很多人评价这部片子更像是文艺片,我并不这样觉得,虽然脱离了诺兰一贯的强叙事风格,本片确实透露出一种文艺片的诗意,但是本质上来说仍然是诺兰一贯价值观的体现,无论是多么宏大庄严的主题,最终的落脚点始终是一种强烈的理想主义叩问和英雄主义解答。于我而言,这种荒凉肃穆的时代主题和纠结悲壮的救世情怀,并没能引起太多的共鸣,反而是那些手到拈来的审讯戏,那种骨子里对这一套纠错体系的自信,那种无论怎样被权贵操纵也终究能够止于智者的笃定,忍不住让人心生羡慕,那是作为一个死理性派在面对理性主义的耀眼光芒时无法触及却又发自内心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