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蒙太奇是为了更好的电影表达，而不是故意给观影制造难度，譬如奥本海默在剑桥行将崩溃的精神世界，譬如从无到有创立“奥本海默理论物理学中心”过程中井喷式的个人魅力，譬如提前交代令朋友决心在听证会上做出不利于奥本的证词的风流韵事，譬如那些或哭或笑或呕吐，分不清是喜悦、悲伤、痛苦还是恶心的面孔，我们看到极致的狂欢，也看到即将走向末日的悲怆，譬如从“小男孩”在广岛上空炸开蘑菇云的那一刻起就始终萦绕在奥本脑海中的跺脚声——“乌合之众”是如此易于被煽动，他们提前结束了这场战争，他们粉碎了纳粹的阴谋，他们只是炸毁了广岛的军事设施，即使是人类最聪明的头脑有时也只愿意听进去那些让自己更好受的话，可以为自己“将世界推向毁灭”的“恶行”开脱，或者通过一种苦行僧式的自残获得“宽恕”。可是，“乌合之众”的力量又是如此强大，即使是最聪明的人也难免被裹挟。当他犹豫地穿过狂热的人群站上演讲台，他不由自主地向建造原子弹的各位表达祝贺，那声音飘渺的不像是自己的，却冲破迟疑变得越来越坚定，那声音说：真希望德国纳粹也来得及领教原子弹的威力。那声音如此的具有煽动力，甚至盖过了他仍藏在眼底的恐惧和不确定，他只能任由自己被裹挟进这荒谬的狂欢中。他挣扎着又看到原子弹爆炸后的废墟，看到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那是美国总统的手帕也擦不干净的一双手，因为那一夜的跺脚声从来没有离开他的脑海，伴随着链式反应刺眼的强光，最终炸毁了他的世界，他的隐私、名誉，那些他曾经热烈追逐的、苦心经营的，在麦卡锡主义疯狂滋生的猜疑、政客们日渐膨胀的野心，以及那震耳欲聋的跺脚声所组成的链式反应下，一寸寸被剥落，他赤身裸体地被逼到角落。她说：你说过你会随叫随到。他念到：我将成为死神，世界的毁灭者。——他当不了救世主，谁也当不了。

人们把你拱上了那个位置，扔掉你带来的鲜花，要你为他们制造可怖的辉煌，然后把“可怖”留给你。

当人们折磨够你之后，就会颁奖给你。

他们会给你提供鲑鱼和土豆沙拉，发表演讲，给你一枚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