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从众神那里偷了火,并将其送给人类。
他因此被绑在一块岩石上,永生永世受尽折磨。”
当之无愧的2023个人最佳,对影迷来说,最惊喜的莫过于与自己最喜欢的导演达到创作理念上的共鸣(以下涉及剧透)
《奥本海默》这个项目我几乎是从立项之初就开始关注,毕竟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无论是从最开始单纯影迷的时期还是决定走上电影这条道路的那一刻,以至于说到现在,我最喜欢的导演从来没有变过,一直是诺兰,而能与他达到创作上的共鸣是我从来都不敢奢望的事情,但是在这部影片中这个愿望实现了。
其实从第一个预告片释出的时候,一直到今年五月份的那个预告,这个片子一直展现的就不是网上有些人片面的主旋律概括或者说是单纯如实讲述原子弹之父的传记片,虽然诺兰自己也一直宣传自己实拍三位一体核试验的经历,但是无论是从预告还是从奥本海默这个人自身的历史语句(我现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中,这个片子所展现给我的或者说吸引我的,一直是不确定性或者说复杂性———当一个极其微小的个体,在自己并不完全清楚后果的情况下释放了人类史上最庞大的毁灭力量,从而揭示了人类从古至今最深处的恐惧,那就是死亡与毁灭。这种故事的可能性让我痴迷,但我那时还不敢断定,直到七月初左右,电影的信息不断披露———诺兰声称让自己的女儿出演了毁灭幻象中的受害者、电影原著名、诺兰说拍这部电影的契机来自于自己得知了当时的物理学家中有一个传闻,那就是核爆引发的链式反应可能不会停止,从而点燃大气层进而毁灭世界,可是当时的人却在这巨大的心理负担下依旧按下了按钮、原声带电影落幕曲叫做世界的毁灭者,这些信息几乎让我断定,在诺兰标志性的旁白以及平行蒙太奇的交织中,电影结尾将会出现核爆炸的夸张影像,甚至是世界的终结,以此来揭示故事真正的篇章。
而结局大家有目共睹
《奥本海默》贯彻执行了诺兰电影惯用的非线性剪辑,而这次贯穿电影中的两重视角(主观彩色与客观黑白)以及庞大的文本量更是让本片的完全知识获取变得比较困难。首先明了的是,电影大概分为了三个较为明显的叙事段落:一是奥本海默在成为曼哈顿计划的负责人前的经历,这个段落恰是我觉得本片第二出彩的地方,首先它向我们揭示了奥本海默仍在求学阶段就已经瞥见的命运———物理和量子领域的奇观以及世界的终结,当然,这些描述肯定参杂了电影的戏剧性成分,但是这些奇观桥段为本片带来了一种宿命式的史诗感以及悲怆感,恰如《德意志安魂曲》中的桥段,
“一切疏忽都经过深思熟虑,一切邂逅都是事先约定,一切屈辱都是惩罚,一切失败都是神秘的胜利,一切死亡都是自尽。”
奥本海默的胜利与悲剧都是源自于新墨西哥州的那片荒原,而洛斯阿拉莫斯末土之上的实验则早被他失眠期的思考、噩梦中的图像以及呆滞时的空白填补了
“我们的不幸都是自找的想法是最好不过的宽慰;这种独特的神学向我们揭示了一个隐秘的旨意,奇妙地把我们同神混为一谈。”
至此,加上影片开头的普罗米修斯式预言,影片其实奠定了某种神话倾向,并正是与同样出彩的结尾相呼应,奥本海默的故事就像所有希腊英雄的征程一样,有着一个宏大且史诗宿命的开始,而他选择拥抱它
二是曼哈顿计划时期,在这个叙事段落中,叙事变得社会性的宏大化,利维坦之间角斗的阴影笼罩在整片洛斯阿拉莫斯的荒原之上,整个段落的主线非常的鲜明,那就是召集全美国最顶尖的科学家,在荒无人烟之地上制造出整个人类史上最致命且具有神罚意味的武器———原子弹,当然,这一段也是最简单明了的一个段落,不必多说
三是奥本海默战后庭审的篇章,其实三和施特劳斯的客观视角才是电影的主体,也是观影者相比曼哈顿计划来说稍微知识欠缺的地方,在这里,“原子弹之父”这个名号似乎变得一文不值,奥本海默从战时所有人仰望的神变为了似乎任何人都能随意扭曲的罪人,在一场天平倾斜的审判下,奥本海默并不是它朝向的那一方。而这一段也是普通人应该看得最云里雾里的一段,大段大段的庭审戏交叉着各类人物,颇有《刺杀肯尼迪》的意味,但其实感性上说,观众对这段的观感也与奥本海默本人无异,难以理解的术语与指控,各类刁难带来的出离愤慨,以及脑海中萦绕的二十二万人的幽魂
如果影片单纯线性叙事让这三个叙事段落一一道来的话,这部影片可能会成为一部佳作,但绝不可能如此让人回味无穷,正是有了诺兰惯用的非线性叙事,奥本海默既有的故事才能变得如此耐人寻味,从此,第一段落的神示为第二段落增添了一丝宿命感,于是既定历史不再成为我们关注的唯一对象,取而代之的是奥本海默这个人本身在这个既定历史下的行动,而这才是这个段落真正重要的东西,换而言之,三位一体核试验引爆的仿佛不是那个众人花费整整三年才研制出的原子弹,而是奥本海默自求学阶段就在内心深处种下的那株绿苹果树,在洛斯阿拉莫斯的那个凌晨终于结了果。而第三个叙事段落也变得更具张力,奥本海默的胜利与悲剧中间过渡的那几十年被压缩为仅仅几帧画面,从而让他的胜利早已蒙上了一层深蓝色的落寞,以至于胜利时那些泛黄的光圈显得如此梦幻,如此快速地揭下他的王冠让他的后半生显得更加令人唏嘘。
要想全面地理解这部电影那就不得不提本片由Ludwig所作的配乐,在诺兰的电影中,配乐早已经成为理解他电影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本片一方面有着电子合成乐打底,另一方面由小提琴作为串联。后者彰示着历史的必然和神话元素,前者引导出本片的戏剧处理,宏大而悲怆,且无法挽回,其中Fission,Can You Hear The Music,Manhattan Project,Fusion,Trinity,Kitty Comes To Testify,Destroyer Of Worlds以及Oppenheimer这几曲显得尤为出色,特别是结尾两曲,勾连出了本片我真正钟情的元素———神话隐喻、宿命、客观视角与主观认识的相悖与相同,以及最终的归宿即对“盗取”神火之后的复杂情感
其实本片同诺兰很多电影一样,由于非线性叙事的独特性而在影片开头就埋下了一个待解的引子,《致命魔术》是开头散落在密林之中的帽子;《盗梦空间》是科布面对年老齐藤的眼神;《星际穿越》则是那推倒书籍的“GHOST”。而本片则是让施特劳斯百思不可知其解的奥本海默与爱因斯坦在湖边的谈话,这个片段以黑白也就是施特劳斯的客观视角出现在影片的前半段,诺兰以他独到的剧作见解让观众将这一谈话内容误解为施特劳斯口中的对自己的贬低,但其实真相远不止这点苟且的私人恩怨
本片直到结尾解开这个引子之前,大部分的引导都是为了解开另一个没这么震撼人心的引子,那就是陷害奥本海默的人其实是施特劳斯,甚至如果观影者没有提前欣赏本片原声带的话根本就不会知道片尾第二首曲子叫做Destroyer Of Worlds,而诺兰也将那个最重要的引子直到本片最后的最后才解开
“当有一天,他们惩罚你够多的时候,他们会给你提供三文鱼和土豆沙拉。发表演讲,给你颁发奖章,拍拍你的背,告诉你一切都被原谅了。记住,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他们。”
到这儿影片第三叙事段落所讲述的政治元素便逐渐被消解,而真正更深层次的“核爆”却在之后奥本海默的语句中
“阿尔伯特,那天我带着计算数据来找你。那时我们认为,实验会引发一场链式反应,毁灭整个世界。”
“我记得很清楚,所以呢。”
“我想,我们已经毁灭了世界。”
影片至此,所有的伏笔都被回收,所有的引子都被解开,困扰奥本海默数十年的那个幻影逐渐成为了现实,随着象征着历史和神话的弦乐与象征着宿命与悲愤的电子合成乐交织在一起,“一切屈辱都是惩罚,一切失败都是神秘的胜利,一切死亡都是自尽。”,奥本海默的神话命运展露无遗,影片开头他青年时代的那些神秘的、局部的窥探都引导着他走向这个宿命的终点,他却只能别无选择地在空中目睹着自己亲手释放的毁灭力量肆虐着,每个时间的因和那个空间的果在此重叠,就像一个小径分叉的花园,在某个绝对的地点交叉在了一起,而这个点正是他所目睹的,整个世界的终结
无法停止的链式反应,确实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