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闭幕，脑子里也和原子弹爆炸之后一样一片混沌，只剩一个数字越放越大，二十二万。
01 关于选择
广岛和长崎两颗原子弹投放下去，二十二万人顷刻间化为灰烬。
这二十二万生命的牺牲是让人痛惜的吗？站在人道主义的角度，毫无疑问是的。但对于当时深陷二战泥潭的反法西斯国家，这甚至是让人拍手称快的，代表着战争结束的希望。
对于奥本海默来说，这又是更复杂的铁轨困境，要是人命能像数字一样冰冷问题或许会简单很多。用诺兰的话说，或许历史上真的很难再找出一个人，像奥本海默一样承载着战争与和平的矛盾，承载着巨大的道德困境。
而在当时，这个困境没有任何解法，德国已经在研发核弹，这件事是一定要做的，总要有人去盗取火种。而奥本海默非常清楚，火种一旦降临，世间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这是人类命运的十字路口。原子弹可以作为结束战争、推动和平的关键，而这种远比人类想象得要可怕、难以控制的核武器力量，也会把人类推向更深不可测的未知。
战争结束后，奥本海默无法再控制原子弹这把双刃剑，这把剑开始刺向他自己，他不仅成为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也被核弹之后的余波辐射、广岛长崎的二十二万亡灵始终侵蚀着内心。一如普罗米修斯作为泰坦的神，从众神那偷取火种，并将其给了人类。为此，宙斯大怒，把普罗米修斯绑在高加索山脉受罚，每天会有一只老鹰来啄食他的肝脏，之后又会重新长出来，老鹰第二天会再来继续美餐一顿，日复一日。
看完整整三小时，再来回顾诺兰开头的普罗米修斯，确实是绝妙的联想。
02 关于恐惧
毫无疑问，整场电影最重头戏的地方是核爆。漫长的倒计时，长达20多秒的静默，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火光和蘑菇云。炙热的火光在奥本海默脸上映照出光斑和阴影，像是对他无情的凝视。
奥本海默在万籁俱寂中念出印度《薄伽梵歌》中的一句话“如今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相信那一刻，精神上的深层恐惧远远大过核爆成功的惊喜，相信那一刻，奥本海默确信自己成了死神。
影片对于核爆进行了最大程度的留白，但这正好释放了最长久的“余波未平”情绪，后劲非常强，作为观众，感受着原子弹在眼前炸开的火光、震耳欲聋的轰响已经足够震撼；再代入到奥本海默的精神世界，就会有一种强烈的不适和焦虑感袭来；而想到“人类千辛万苦终于创造出了毁灭人类的力量”这件事，更有深不见底的恐惧。
影片中第二个不逊于核爆的“轰炸”是听证会上，奥本海默的视角中满是晃动的人脸、急促的呼吸、爆炸的声响，面对密集的反问和、有技巧的引导和让人无从反驳的莫须有，他终于窒息到溃不成军，在爆炸中破碎。
这也是电影的第二条线，在由施特劳斯主导的听证会上，奥本海默被构陷、被羞辱，最终被剥夺安全许可证，这一切距离他成为“国家英雄”才过去九年。表面上看，这场听证会时施特劳斯一手主导，源于施特劳斯臆想的矛盾和自尊心，但实际上，是奥本海默和国家政策的背道而驰。曾为人类争取和平的奥本海默，在人生的后半阶段成为了美国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在和杜鲁门的会面中，杜鲁门说“手染鲜血的不是制造原子弹的人，而是投掷原子弹的人”以此来讽刺奥本海默并没有悲天悯人的必要，但实际上，制造原子弹的人饱受内心的折磨，而投掷原子弹的人并没有因此辗转难眠。正如施特劳斯所说“愚者才会光明正大，权力只存在于阴影之下。”政治博弈、国家机器运转、国家利益的考量的复杂和血腥程度简直惊悚，很多时候，这些和个人道德、独立个体、人类命运是背道而驰的，但又是不得不做的选择，大国之间的军备竞赛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停下，这样的黑暗森林法或许才是最让人恐惧的逻辑。
03 关于悲剧
奥本海默无疑是痛苦的，这种痛苦不仅来源于时代、来源于选择、来源于政治，更来源于人性。人并非可以被简单区分为善良与卑鄙、正义与邪恶，奥本海默所做的很多事都让人感到不解，他有自私、狂躁、傲慢、野心勃勃、渴望成就被看到、虚伪、邪恶的一面，也有谦卑、温和、悲天悯人的一面，他既是科学家也是政客，而这种多面性恰恰是这部电影好看的基础。
我想人性有一种普遍的悲剧，多数人选择无视自身的黑暗部分，极少人选择直视，并为之痛苦；奥本海默属于第三种人，他了解自身的黑暗，但努力去掩饰这一部分，这种掩饰本身更令他不安，从而促成了更大的痛苦。
最后，我想说说影片结尾奥本海默和爱因斯坦的谈话，除了链式反应，爱因斯坦更是预知到了原子弹研发成功之后奥本海默的处境，鸟尽弓藏。名声大噪之后，会被惩罚、被驱逐出权力核心之外、到了一定时期又会赠予他勋章，一切过往不究。“鸟尽弓藏”真是绝妙的翻译，从古到今，无论中西，这都是不变的人性。
相信这些已经窥探到宇宙真理和洞见人性光明与黑暗的科学家，或许在心中早已对生命和人类命运有了答案，人性的善与恶，似乎并没有在科技的进步中得到任何的进展。
影片最后一幕，镜头转向天空，平行世界的链式反应永久地持续了下去，大气层轰然爆炸。看似转瞬即逝的构想，让座位上的我毛骨悚然，谁又知道哪天蝴蝶煽动了第一下翅膀呢？
抛开两个沦为背景板的女性角色和几段不必要的激情戏，科学和政治、独立个体和国家机器、人类命运和国家利益、个人道德和历史洪流，诺兰确实把这些母题讲得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