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电影《奥本海默》
当1945年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人类历史正式进入了核时代。“原子弹之父”的光芒足以穿越岁月,永恒地闪耀于人类史书,而硬币的另一面,奥本海默却永久背负着毁灭性的原罪,在道德的十字架上备受煎熬……《奥本海默》是一部致敬历史的传记电影,也是对现实的预言与反思,著名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在叙事手法镜头画面和主题意蕴等方面为观者带来了一部兼具历史敬意与人文关怀的艺术佳作。
一、视听画面:心理与隐喻蒙太奇作用下的矛盾外化
心理蒙太奇在影视作品中指通过镜头组接或音画有机结合,直接而生动地展示出人物的心理活动、精神状态,如表现人物的闪念、回忆、梦境、幻觉、想象、遐想、思索甚至潜意识的活动。影响最深的是,广岛被投放原子弹之后的,奥本海默对着洛斯阿拉莫斯的人演讲,全场欢呼时突然镜头剧烈抖动,后景和奥本海默的主观视角瞬间被白色的光吞噬。核爆的场景在那一场狂热演讲中突然重现,现场出现了超现实的核灾难场景,奥本海默踩着焦炭化的尸体往外走,一路看到呕吐的男人,痛哭的女人。这是他痛苦的外化,当他看到现场狂热的民族主义氛围时,他无法让自己自洽,出现了属于他自己内心的“核爆”,他突然意识到,真正的链式反应,不是物理上的世界末日,而是人类与人类的关系,由此开始了剧烈的转向。而他是那片人类的大气层,正在被链式反应逐渐燃烧。这不仅是心理蒙太奇的运用,更与隐喻蒙太奇里“火”的含义相生相应。
隐喻蒙太奇通过镜头或场面的对列进行类比,含蓄而形象地表达创作者的某种寓意。这种手法往往将不同事物之间某种相似的特征突现出来,以引起观众的联想,领会导演的寓意和领略事件的情绪色彩。作为带来原子能之火的“普罗米修斯”,他此刻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所“盗取的火种”,具备前所未有的危险性,他点燃了这一火种,却无法控制它会如何燃烧。火种代表着“新的科学发现”,而火海则预示着“灾难与毁灭”,由此开始了火焰开场,烈焰蔓延吞噬一切。还是这一个片段里,三位一体试验成功后,人们一起跺脚欢呼来表达对奥本海默的崇拜与喜悦。站在演讲台上,奥本海默透过人们的欢呼,看到的是核爆下皮肤组织逐层剥落的难民的脸。“火种”与“火海”的隐喻时不时地浮现,新的科学发现与其可能的毁灭性结果之间的矛盾不断回响。是否新技术不可避免地将人类引向歧路?
二、主题意蕴:新技术的两面性及对未来造成的不确定性与现实互文
注视着核爆焰火,奥本海默的眼中却出现了迷茫,奥本海默说:“现在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揆诸当下,新冠疫情、野火肆虐全球,而种族主义、极端主义等思潮也在不断抬头,从字面上和隐喻上看,世界似乎又置身火海之中。如今,俄乌冲突依旧延续,意识形态分裂有增无减,日本排放核污水已成定局,1945年引爆的原子弹之火,似乎仍然持续燃烧着。人类历史注定会马不停蹄地前行,我们仍将不断地面对新技术的不确定性,科学、政治、社会各方因素仍将缠绕在一起,那么人类该如何对待这些拥有巨大变革力量的新技术?人类未来又将走向何处?矛盾与平衡是人类历史上经久不衰的艺术,诺兰将观众带回人类重要抉择的瞬间,尽管意识到毁灭世界的风险,奥本海默依然选择了按下按钮,他行使了造物主的权柄,也接受了成为“世界毁灭者”的折磨。透过《奥本海默》的隐喻,我们看到人类作为造物主的宿命,人类永不停歇的求知欲将迫使一个又一个“普罗米修斯”取下充满诱惑的“火种”,人们没有机会预知后果,唯有忠实地承担起职责。人类历史终究会在矛盾中不断前行,创造性与毁灭性的双面性是终将面临的抉择,我们所能做的,或许是在历史的指引下,审慎地使用人类作为创造者的力量。
三、叙事手法:视点中的“历史”沉浸感与日常化
影机从他的眼睛出发,去看待他身边的人物和事件。这种更富主体性的代入感,无疑会使观众对大量次要人物产生隔膜,但影片由此在两个维度上取得了令人赞叹的成就:一是放弃对奥本海默身边人的细致刻画和深入描摹,将这些人视为过客,当作奥本海默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去深入了解的路人或者背景板,从而保证了主线的突出。影片中有些人物的出场可能比较突兀,没有铺垫,也没有后续,甚至没有性格特点,但从奥本海默的角度出发,这正是这些人物在他的世界中的真实存在状态;二是影片强调了奥本海默看待世界漠不关心的淡然,由此建立了符合奥本海默心态的叙事原则,就是尽力遮掩对事件进行人为加工的痕迹,努力营造一种波澜不惊的日常性,让观众跟随奥本海默在一种纪实性的情境中去真切地体验那种焦灼、恐惧、无力、以及坦然和超脱。这说明,影片还原“历史”的野心,远胜于追求更富戏剧性的艺术表达。
观众像是置身于历史的场域中,跟随奥本海默完成了对人生重要阶段的回顾和亲历,但又需要从沉浸的状态中抽身而出,去理性审视奥本海默一生的成就与辉煌、反思他的惶惑与痛苦,并思考关于"成功”的定义。
这一书写历史的另一种方式,它突破了宏大叙事的粗线条勾勒或全景式扫描,而是立足于个体,烛照他们的内心如何被嫉妒和愤怒所扭曲、被好奇与恐惧所淹没,以及他们的命运如何被一些具体琐碎的事件所拨弄。例如,施特劳斯对奥本海默最大的恶意,竟源于他对奥本海默与爱因斯坦一次谈话内容的主观臆断。影片在结束时揭秘了这次谈话的内容,观众不由有一种哭笑不得的错愕。这样,影片将对历史风云的描绘,变成了个人之间的恩怨纷争。"历史”在这时像是被抽空了政治经济内涵,但影片又曲折地暗示,正是“历史”为人性表演提供了助力。而且,影片突破历史书写的宏大视野,专注于营造历史的日常性,让观众在一种粗粝的生活质感中,不仅进入了历史现场,也进入了人物的内心深处。
影片没有从史诗性的角度去还原历史,而是让两个人物从各自的视点出发,去看待他们身边有限时空里的人事变动和命运波折,甚至沉浸于一己的感受和得失之中。这种微观视角的局限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这种视角又可以从具体人物的眼睛出发,去观察最真实的时代是观,并完成对时代的隐形书写。因为,“历史”可能就是由大量个体涂抹的命运风景所编织,是个体塌微的人性颤栗和心灵呼吸而产生的空气震动。
白璧微瑕,作为传记片,《奥本海默》的节奏让观众容易在密集的对话中失去聚焦点,对话占了很大比重,但影片将奥本海默主观视点中的场景,以及他的想象和幻觉,在IMAX影厅以极为震撼的方式进行了影像呈现,对观众形成了视听的冲击力和情绪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