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听证”,实则审判,斯特劳斯一手操纵的牢笼最终同样降落在自己身上。两场相似的会议贯穿全片,交织前进,其间以奥本海默的自辩、他人的证词、委员的发问等言语为契机,插入奥本海默的经历,切断叙事线性。奥本海默和爱因斯坦相似的命运是另一组对位关系,但并没有全部以画面形式表现,避免了不必要的冗长,而是由爱因斯坦在湖边的话语来揭露。
奥本海默的自辩引出了他在欧洲求学和授课的过往,作为进入人物主要经历的必备背景信息,短暂地向观众展示出来。而斯特劳斯的陈述引出了爱因斯坦和奥本海默在湖边对话的场景;它进而成为了一个重要的时间点,影片以此为基准,向前和向后构建奥本海默踏入曼哈顿计划后的人生经历。
在重重盘问后,罗杰·罗博终于诱导奥本海默暴露出自己最易受到攻击的弱点:他何时改变了关于核武器的看法?这是指控从一开始就意图对准的靶子,他们想证明这种转变与通共相关联。对于主人公而言,这个问题实际上指向他内在本性的转折点。他何时允许道德考量占据了上峰,并敦促自己做出呼吁原子能控制与国际合作的行动?这是影片最着重刻画的人物内在冲突。道德考量和爱国立场、学术追求的矛盾很早就存在于奥本海默的内心,或许是从泰勒算出原子弹爆炸可能烧毁整个大气层开始,或许更早。但正如影片中他人的评价所言,他善于说服自己——于是有了诞生于洛斯阿拉莫斯的怪物。这一矛盾的两极此消彼长,紧紧将他缠绕,但还是逐渐分出了高下。“我现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已经预先给出了关于答案的暗示,这句诗在原子弹试爆成功时再次出现,并强化了暗示。奥本海默在湖边对爱因斯坦说:“我们认为我们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从而摧毁整个世界。”“我相信我们做到了。”这一内心转折是逐步发生的(影片通过主人公的各种恍惚展示了转折的发生过程。其中用鞋跟踏地声代替掌声是一处绝佳设计,表现出人物内心承受的重压——虽然他在行动上仍然对原子弹的投放发表了积极评价,但内心已经被焦黑的尸体缠住了步伐),我们无法精确到点。但这一次,“我们做到了(摧毁世界)”,是人物正式的承认。
斯特劳斯和奥本海默的矛盾是影片着墨最多的主人公的外在冲突。湖边对话的场景最初以斯特劳斯的视角呈现,话语的缺席使之给观众留下悬念,也成为斯特劳斯挤兑奥本海默的众多诱因之一。但直到结尾,该场景的伏笔意义才被揭晓。
在影片结尾,湖边对话终于被完整地再现。观众这才意识到,这一伏笔之所以成为伏笔,竟是出于斯特劳斯的扭曲臆测。身而为人的责任感、科学家的天真张扬和政治家的阴险狡诈在任何时代都会发生激烈碰撞,这样的位置安排则将讽刺效果拉到最大。由此,该场景收束了两场会议的故事线,并表现了影片的核心主题:当学术追求、道德责任、政治立场和社会名望集于一身并产生冲突,这个人该如何抉择?
自我过去的无数个选择,正构成了当下之自我。斯特劳斯如是,奥本海默如是,人人如是。
人类的共性会塑造出无数个相似的选择,所以历史总是不断重演。“有一天,当他们对你的惩罚足够多时,他们会给你提供鲑鱼和土豆沙拉,发表演讲,给你一枚奖章。请记住,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他们。”多年后,他们向晚年的奥本海默授予国家荣誉,一如当年的奥本海默为爱因斯坦颁奖。这场湖边对话又一次显示了自身的重要性,指向影片所展示的奥本海默经历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