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剧透(还没看的慎入)
先吹一下越界影城的设备,在贵阳还没看过这部的朋友记得买9号厅亚洲最大荧幕那个。
镜头闪过,一袭灰衣的奥本海默沉默的坐在椅子上,此时的他还不是时代周刊封面上那个名满天下的“核弹之父”,手里拿着标志性的香烟,缓缓阖上眼,面前湖水褐色的方桌上一台唱片机正携着黑胶缓缓转动,放的正是斯特拉文斯基的大作——《春之祭》。
这个桥段位于影片的开头,在切入影片之前,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斯特拉文斯基与《春之祭》。
作为一名先后加入法国籍和美国籍的俄裔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似乎注定就会在世界上写下不凡的一笔,而这点上出生于纽约一个富有的德裔犹太人家庭的奥本海默显然也不遑多让,诺大导当然不会放过这样可以增添人物厚度的细节,施特劳斯第一次见面便读错了奥本海默的名字的发音,奥比摆了摆手说道:“无论怎么念不也改变不了我的犹太人背景吗”;《春之祭》写作于斯特拉文斯基俄罗斯风格音乐创作时期,是他职业生涯无可争议的代表作之一,描写了俄国古代未开化民族进行原始的宗教仪式,在春天献祭大地的景象;“这是一个转瞬而逝的景象,我好像看见一个庄严的异教仪式,年老的智者们围着坐成一个圈,观看一个年轻姑娘跳舞,一直跳到死为止,以她为祭品来取悦春神”。但在1913年的5月29日,《春之祭》的首演却引发了现场的大骚动,观众对这样他们从未听过的猛烈、粗野、充满冲突的音乐表现得出离愤怒,不少观众提前离场,甚至有人站起来大骂这部剧是一场骗局,德彪西不断恳求着大家保持安静,而短短一年之后,《春之祭》再度公演时不仅受到了观众的欢迎,还在之后的日子被推举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音乐作品之一,斯特拉文斯基在音乐领域抛下了自己的“原子弹”。
奥本海默——斯特拉文斯基、曼哈顿计划——春之祭;对音乐史有涉猎的观众看到这一幕也许就能感受到诺兰的小小暗示。
《春之祭》在节奏、和声等方面都是一场与古典音乐切断联系的革命,一如曼哈顿计划永远的改变了人类的战争规则,但《奥本海默》与春之祭的相似之处还远远不止于此,诺兰标志性的非线性叙事与斯特拉文斯基在春之祭中着力重点创新的节奏部分简直异曲同工,突破强弱交替规则的限制、复节奏、附加音值和电影中对奥本海默的最终审判、委员会听证会、曼哈顿计划的实行,对奥本海默人物背景的交待穿插进行,观众不得不调动全部的感官从一个节奏中跳跃着进入另一个节奏,对我来说这便是艺术的最高享受,由最优秀的指挥家引领,不断在画面,音乐,故事中穿行,像牵着大人的手在人海里翻滚的孩子,路旁的霓虹灯拉扯出悠长的流苏;为了模拟人脚踏击地面的声音,斯特拉文斯基的选择是用Fb与Eb7和弦以弦乐在低音区急促的频响,不断反复,再加上不对称,不平衡的节奏,营造出一种紧张,局促的感觉,而诺兰在奥本海默中对音效的运用同样妙绝一时,在试爆成功后诺兰走进庆功宴会大厅,仿佛数百人在木地板上跺脚的音效也适时想起,刺耳却又扣人心弦,频率随着奥本海默的前进渐次增强,最后变成一团混沌,将情绪推上顶峰,而后就是时断时续的欢呼,闪回的画面,幻觉与现实交织,给人超现实的体验,我深爱这样如碾核,噪音般的混沌,原始的快感,在秩序之中对秩序的反叛;随着奥本海默的发言结束,一切归于沉寂,新的故事又来到起点,正像这春日般周而复始。
而在另一方面,诺兰对视觉艺术的推崇也与斯特拉文斯基在歌曲表现力上的追求不谋而合,虽然斯特拉文斯基本人极力否认这点,他反情感,反表现的美学观念和他作品的标题性形成了二律背反,诺兰导演有太多影史留名的镜头画面,这里也就不在赘述,大家可以买票入场自行感受。《春之祭》为了表现自身的原始性,将伴奏织体的和声大量安置在不和谐,多调性的地方,而极其丰富的声部层让声音变得非常立体,如果没看过总谱我可能永远数不明白到底安插了多少个声部。从形式上来看,奥本海默黑白色的“聚变”叙事线与彩色的“裂变”叙事线相互交替,如四散的原子般破碎,而冥冥之中又有一条线在打散的剧情间构建出引力,在更宏观的视角拼凑出奥本海默的一生;《春之祭》作为舞剧音乐,也失去了传统的歌曲结构,在旋律主题和节奏主题间摇摆,在不和谐中自然的生长,演化,在自律中表现非自律,在结束中表现新的重生。
奥本海默敏锐,坚定,自负;非凡的创造力和固执的人格成就了他和他的曼哈顿计划,但也导致他变成了这样一位“殉道者”,直到1967年逝世他都处于安全许可证被吊销的状态,再未接触过任何军事项目;然而历史终究归还了一份理应属于他的公正评价,2022年美国能源部宣布撤销1954年吊销奥本海默安全许可的决定,一如首演差点成为闹剧,现在却闻名遐迩的《春之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