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胜利就是撤退。

在毫无心理预期的情况下借出了这部1953年的法语片,黑白的。看过之后,如被击中了心脏一般,一时怔怔地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吸引了我:是美妙的运动镜头,故事情节,还是那若痴若狂的爱情病症,还是飞蛾扑火的结局。它总来来回回时常敲击心房,竟至睡觉都梦见了某夫人和某外交官。

故事很简单,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某夫人(louise)与某外交官(donati)相爱,爱情以二人的死去而结束。

不过若从某夫人的那一对心形钻石耳环的角度来看,似乎不那么简单。这对耳环在珠宝商和将军(某夫人的丈夫,或者说所有者)三买三卖,几次三番回到某夫人手中,又与之分离。 还得慢慢细细写。

影片的结构其实非常严谨,严谨而不拘谨,严谨到美的程度,如同数学公式,多看几遍自会发现。它有很多的对称。

片子第一个镜头是一位女性的手,拉开梳妆台的抽屉,赫然在目的一对心形钻石耳环。那时将军在结婚的第二天送给某夫人的新婚礼物。某夫人欠了点儿债,大概还不能让丈夫知道,所以得变卖点东西还债。这位女人的手在首饰,衣裳,皮草之间游走,终于仍旧回到了那对钻石耳环。于是,她将钻石耳环卖到了珠宝商手中,而此珠宝商即当年将耳环卖给将军的人。

某夫人去珠宝店之前,还匆匆的跑到教堂圣母玛丽亚跟前,祈求圣母玛丽亚保佑珠宝商买下耳环。

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仍旧是那对耳环。那时它们已经呆在圣母玛丽亚脚下的“奉献盘”上,因为某夫人在将军与外交官决斗前,她将耳环奉献给了玛丽亚,祈求一切平安。而这个时候,外交官已经在决斗中被将军一枪毙命,而某夫人在赶往决斗现场的途中,听见枪声,心力衰竭而死去。

钻石耳环辗转两国,数买数卖,几经人手。对某夫人而言,最初它们只是一件商品,她无数珠宝首饰中的一样,而且是她“最不喜欢”的一对,即便这是她的新婚礼物。在皮草,祖母绿,钻石十字架之间,她只需稍稍犹豫,就选择了出卖新婚礼物,而犹豫的顾虑也不过是怕将军盘问。

对将军来说,钻石耳环是用来对女人示好的工具,顺手也可送给情妇,妻也好,妾也好,女人罢了。不过,晚上回家的时候还是巧妙地让妻子说出了‘pardon’为所谓的丢失耳环事件道歉,即已心安。

对情妇而言,钻石耳环虽然是临别赠品,也曾在海关骄傲的说“这是我爱人送我的。”临到赌瘾蚀心的关口,它们就是最实用的变现商品。
直到外交官从海外买下耳环送给一见钟情的某夫人,从此耳环被赋予了情谊,和含义。它是某夫人为避流言出国旅行时的最珍贵的安慰;此时,耳环不再是商品,承载的是两个人的爱情。当耳环再次被卖到珠宝商处,某夫人竟然愿意变卖自己所有的皮草和珠宝,购回耳环。当将军买回耳环,她竟然捧着耳环喜极而泣,因此深深伤害了将军的自尊心。
当耳环最终出现在圣母玛丽亚脚下的奉献盘里,它们再次归元,回归商品的本质。所以,影片的名字有时候会被定为“伯爵夫人的耳环”。
与耳环的命运交织的是人物的命运。

在伯爵夫人爱上外交官之前,她不大像“人”,而像一只小动物,一直被豢养的宠物。美丽,优雅,有些小脾气小性情,却是轻佻的,与其他男人调一些无伤大雅的情,并深以为乐。她爱皮草显然超过自己的丈夫。而她对将军而言,也不大像人,而像一只宠物,一件商品,一件可带出去,供人观赏, 被人羡慕的花瓶。她是一件商品,其他的某夫人也是。甚至将军的情妇也是,她们都是优越生活,崇高地位,“彬彬有礼”的男人世界之间的,花椒面儿,以供调味。

正如在戏院散场时,某人拉住将军说,“某某先生对您刚才在包厢里看他夫人的眼神很不满,要我转告。”
将军答“噢,他以为我在怀疑他的太太拿了我夫人的耳环。美丽的夫人就是给人看的,他也没少看我的老婆嘛,难道每次因为怀疑我夫人是小偷才看?”

“某夫人”皆为小宠物,商品,美丽的花瓶。她们也深以此为乐。将军说:我们的婚姻就是如此的肤浅。二人分室而居,枕边风变成了两间房子之间的喊话,婚姻如此肤浅,如同交换。

直到--------
爱情出现。

女人会爱了,会哭了,会沮丧,会怀念,会思索,会觉到羞耻了。 男人会爱了,会憎恨了,会思念了,会妒嫉了,会感到耻辱了。钻石耳环,变为了他们之间承载爱情,回忆,或者嫉妒和耻辱的物品。他们---- 变成“人”了,有了人气,有了人味儿,因为他们有了人“情”。
可是他们齐齐地都病了。爱情,是一种病。

某夫人躺在床上,将军问她,你这是怎么啦,我看你是病了。爱情,是“病症”。我们可能都得过这种病吧?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心慌意乱,直到被爱人的臂膀拥住。

爱情,是“渴望”,这不是将军说的,而是将军的情敌----外交官说的。这半拉老头,一封一封给在外旅行的女人翻着大字典写信,而把一干公务人员凉在办公室外,字典里查到的单词是“欲望”。只有欲望满足才能治愈病症。

将军常讲一点哲理,他说“拿破仑只有两次失败,一次是滑铁庐,一次是当他说,爱情里的胜利就是撤退的时候。”

这句话果真灵验。外交官麻着胆子跑来给某夫人送玫瑰花和耳环,二人在黄昏的书房里,站在滑铁庐战役的油画前,互吐衷肠,两个不知撤退的人儿。

爱情的胜利就是撤退?你会吗?反正,我不会。

2.结构

不知道怎么把结构的分析融合到前面写的那些感受里面去,只好另写一段。

前面的文字已经分析过一些,影片的结构非常严谨。耳环的在开始和结束时候相互呼应的出现,耳环在开始与结束时候作为“可换钱”物品的本质回归,某夫人不待见耳环与其后愿意变卖一切财产购回耳环的对比,是对称的。

某夫人与外交官火车站的相遇,两人擦身而过,如同旋转;第二次相遇于路途,两辆马车对驰,不小心卡住,也如旋转;此后几乎所有的两人堕入爱河的镜头都在舞池发生,而在舞池里,二人也是不断地在旋转。(参见Gallagher,DVD video essay)。

耳环数买数卖,与每一次人物感情变化的紧密联系,甚至是感情和命运变化的表征。

影片在前半段一直带有点喜剧的色彩,人与人之间的对话,生活中的小细节。直到外交官与某夫人在书房一场交谈,夫人送外交官出门之际,一边关门,一边催眠似地对自己说“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接下来的故事由轻松而浪漫,由浪漫而伤感,由伤感而竟至令人心碎。前后故事气氛的变化,让我的呼吸都屏住了。

某夫人在火车上撕碎给外交官写的无数封不曾,不敢发出信件,摇下车窗让纸片飞出窗外。纸片飞着飞着,渐渐变为了雪花。这一段喜欢极了,想起了多年前也曾经这样让撕碎的纸片飞走。

还有音乐。影片从出字幕开始,即用一首旋律流畅优美的圆舞曲伴奏。第一个镜头开始,某夫人一边挑选珠宝,一边哼着的就是这支曲子。之后这支曲子以各种形式出现在电影里,令人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每次某夫人与外交官跳舞的曲子必定是这首。比如片中一个很长的镜头。某夫人与外交官在舞会久别重逢,决定今晚只和彼此共舞。二人从桌边走向舞池,在舞池中起舞,交谈,到舞蹈结束,一直是这支曲子伴奏。当曲子终了,外交官被将军请走谈关于耳环的来历问题。另外,这个镜头真是美极了。这样美的镜头在电影中当然不只一处。

结构这种东西,有时候会看不见,它们组织着作品的材料,然后自己隐身了。于是观众常常会觉得美,却没看出美在那里。对称的结构,物品与人物命运的紧密关联,音乐与电影表达的情绪的关联,皆在观众的心中产生影响,和心理反应。我们觉着了美,却说不出哪儿美。它们有时候好像美食里的盐,当少了或者多了,吃的人都觉着了盐放得不合适;当放得刚刚正好,盐就隐去了自己。

3.人

女主角某夫人,刚开始,我觉得她不够美。脸稍长,眼窝深深的,眼盖很长,嘴稍稍往前努。可是她真的演得好极了。从开始的“宠物”态,到后来堕入爱河的少妇态,皆可圈可点。她跑去外交官家,劝说外交官不要去决斗,期期艾艾的说,你不要为我去决斗,我现在甚至都没有从前好看了。外交官望着她说,更美了。她那又惊又喜又不自信的样子神情让人恨不得替外交官抱住她。

而外交官呢。他在文件夹中夹着某夫人写给他的情书,还有干花,站在官方仪式中,好似怀揣着自己整个的幸福,不是微微瞥一眼自己的文件夹,微微笑着。这个半拉儿老头,看样子都有五十上下了,两鬓有点斑白。左右脸不大对称。眉毛眼角嘴角均微微下垂,于是笑起来的时候,常常带着点嘲讽的意思;这种笑常被一干女性称作“坏笑”。但是毫无疑问的,他风度翩翩,风度翩翩而外,还是多情种子。

看到他们俩,不由叹道“患病果真无须顾虑年龄。”

某夫人的保姆颇有“围城”里孙柔嘉的保姆影子,都是对姑爷很不待见。

片子的导演是Max Ophuls。
某夫人名叫louise。姓氏不明,盖因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某夫人。

伯爵夫人的耳环Madame de...(1953)

又名:某夫人 / The Earrings of Madame de...

上映日期:1953-09-16片长:105分钟

主演:达尼埃尔·达里约 维托里奥·德西卡 查尔斯·博耶 让·德比古 

导演:马克斯·奥菲尔斯 编剧:Marcel Achard/Max Ophü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