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10-07

狗牙:也说“美国人排队领取朝鲜救济粮”

文| 李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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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网上很多人在转一个此前就流传过的朝鲜宣传片。宣传片中，美国人陷于水深火热，喝雪水、住帐篷，排队领取朝鲜的救济物资。片尾总结说，这就是美国人民的生活。

我相信很多人是以围观笑话的心态来看待这个宣传片的。因为，在我们这里，不管一个人对这两个国家的观感如何，基本上不太可能相信它是真的。
有网友还继续为它贡献创意，贴上欧美海滩风景照，配上文字说，美国人衣不遮体，无所事事地在海滩上晒太阳，眼神中写满了绝望。
但对那个极度闭塞、几乎与世隔绝的国度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他们生活在另一种意义上的“桃花源”里，会为这样的宣传片分泌出巨大的激动感、幸福感。
永远也不要低估信息屏蔽对一个人的塑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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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难时期，我老家一老汉，认为毛爹爹他老人家一定想吃多少糖就有多少糖，吃糖，已经穷尽了他对美好生活的想象力。同时期的世界那些令人眼花瞭乱的变化，没有可能进入他的视野。
老家有一小山，坐东朝西，人们叫它岩面前，因山的西面遍布岩洞而得名。岩洞前是稻田及河流，风景颇佳，小时候，我们当地流传一种说法，该地乃风水宝地，可惜岩洞洞口朝西，如果朝东的话，首都就会建到我们那儿了。
当年我对这样的说法深信不疑，为我们那没能成为首都而深以为憾，恨不能习得乾坤大挪移功夫，将洞口挪至朝太阳升起来的地方。我想，如果我继续生活在那种铁桶一样的封闭环境里，外界的信息丝毫也不能渗入，谁能保证这样的“遗憾”不会延续到今天呢。
只不过，在信息洪流覆盖一切的当下，那个神奇的国度能够顽强地成为孤岛，在洪流中屹立不倒，也算是创造了人类文明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的一项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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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想起了一部电影。
国外有不少富有寓意与批判精神的电影，比如俄罗斯电影《危楼愚夫》。该片讲述了水管工迪马·尼基丁为了挽救一栋危楼中800多人的生命，与俄罗斯糜烂的官僚体制以及沉沦的人性进行对抗的故事。

印象最深刻的是，影片结尾，迪马·尼基丁决定让家人逃离，自己来疏散这800人。清冷的早晨，一群人围在危楼之前，但是楼没塌，有人开始抱怨季马打扰了他们的生活，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甚至把迪马·尼基丁围殴到半死。随后众人再回到危楼，最后被危楼埋葬。
这部具有强烈象征意义的影片，让我们仿佛再一次看到了俄罗斯伟大的现实主义文学传统。
但今天，在这里，我主要想说的是另一部电影，由希腊导演出品，名字叫《犬牙》，曾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奖。影片讲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家庭，家庭成员由一对父母和大儿子、两个女儿组成，一家五口终日生活在一座隐秘的大宅子里。

这三个孩子一出生就被父亲隔离于此，他们不能接触除父母外的人，对高墙之外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电影里，父亲是唯一可以驾车到外面去的人，他告诉孩子们，外面的世界极度危险。一只猫、一头鱼都可以将他们撕碎。在这个完全密闭的世界里，一切陌生的事物都可能会引起内部的混乱。
父权在这个家庭中是至高无上的，是这个模拟社会的一切规定者和诠释者。为了防止外来信息流入，他甚至会刻意撕去买来商品的外封，严格掌控围栏之中的儿女的思想走向。他还把孩子未见过的词汇全部转变为眼前的事物，以此断绝一个人对一切未知事物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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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父亲还得面对为什么他可以出门而孩子们不可以的问题。他谎称等孩子们的“犬齿”脱落后就可以出门。为了逃脱父亲的控制，大女儿躲进洗手间砸掉了自己的犬牙，那一刻，她感受到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酣畅淋漓的解脱。这是无知者人性里自带的觉悟。这种觉悟，让我们相信，就像每一只鸟儿都渴望飞翔一样，摆脱被奴役的命运也是每一个人的天性，哪怕这种天性被某一只大手死死捂住。
后来，大女儿躲进了爸爸汽车的后备箱。影片最后的镜头，定格在那辆开出家门的汽车上。她最终的命运如何?我们不得而知。我们知道的只是，在荒谬之中成长的孩子，要么在荒谬中灭亡，要么在荒谬中爆发，而爆发力的大小与荒谬持续的长度成正比。
这部电影是人类现实一个巨大的黑色暗喻，你完全可以将“父亲”理解为更宏大的事物，比如国家。只要能严格限制信息的流通，一只猫、一头鱼都可以被孩子们看成是无比危险的怪物；而美国人排队领取朝鲜救济粮的新闻，也可以煞有介事地出现在电视里或高音喇叭里。
“犬齿”是难以自行脱落的，对处于信息盲区或者将自己限定在信息盲区里的人来说，最大的问题是，是否有足够的勇气与自觉，去拔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