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同义词》的内容,以及表现的动机与想法,导演已经在访谈中说得很清楚了。这里做一个关于影片形式的思考,侧重点在影片引发的“物质性”的思考。
德勒兹在关于力量方面有个有趣的观点,他说作画过程中“你画的只是力”。在绘画中,如果“力”被提示,那必定会导致绘画的物质性被提示,比如马奈和塞尚的做法。物质性提示导致观众对媒介本身的关注,比如马奈的厚涂法有模仿画布机理的成分(福柯观点),而塞尚更是触目惊心的直接在油画中留白(露出底布),通过绘画情境的营造,改变原本同质的画布在不同区域的感知,同质的底布因此异质。画面从“所见”变成了“所感”。塞尚忤逆了“模仿论”的诉求,把媒介本身凸显的同时,创造全新客体。于是绘画从原本的“模仿”的状态,变成了“创造”,绘画挣脱了柏拉图“模仿论”的魔障。因此马奈和塞尚启迪并开创了现代主义。


而《同义词》同样也在操控影像里的“力”,使各种“力”在影像整体里错位。比如,超控摄影机的力(甩镜)和演员表演的力(主角行为和语言)是被过度加强的。因此也导致了影像的表意速度和影像的“模仿”力(通过断裂)被削弱了。
如同同义词的同义反复一样,影像的过度运动直接给观众带来“能指过剩”的体验。能指表面上看来并没有完全抵达所指,它忤逆了表意系统的经济(效率)诉求。能指过剩直接导致信息的“流变”,而不生产“增值”信息。
弗洛伊德在《超快快感原则》里把这种现象理性的理解为力比多回力的“迂回”,比如在无生殖性行为中,性行为释放了力比多,但是由于措施没有达到生殖目的,它产生纯粹的“快感”,这种纯粹快感运动在弗洛伊德看来依旧符合生殖诉求,只是这种诉求被延长了,以“迂回”的形式回返。就像《同义词》导演自己解释的一样,他把镜头躁动比作主角状态,这种过度运动体现了主角渴望探入法国文化的努力,法国社会同时以稳定的静止镜头回敬,影片中的躁动与静止相互角力,并以静止镜头的胜利结尾,躁动镜头被掐灭了。也就是说,在导演意图里,“能指悬置”在整体中通过“迂回”的方式回返。
但是在观众直观感受上,导演的意图似乎并不明显,对观众来说多余的“力”(或多或少)“流变”了。成为了纯消耗的“纯粹快感”,体现为能指断裂的躁动价值。然而这种纯消耗是要付出代价的,在弗洛伊德“死亡冲动”的概念里,“纯粹快感”是以整体的毁灭为代价的(在电影中体现为影片整体沉浸感被破坏)。对于电影来说,能指悬置的纯消耗带来的是影像作为整体的物质性被合盘托出。影像物质性因能指的过度消耗被提示,在感受上被提示为两种逻辑力量的相互抗争,“电影物体”和“被拍摄的物体”两种运动策略之间的差异化融合,影像因此产生张力。
在拉皮德导演看来,对比的张力会直接导致“诗意”,诗意是普通物的差异化重置(比如诗是常见词汇的重新组合),差异化并置会带来陌异感,陌异感同时冲击理性界限,诗意化的情境因此建立。导演不仅在镜头操控上遵循了这种原则,甚至在剪辑上也与常规功能性表意系统宣战,以此制造意外的跨度(断裂——也是塔可夫斯基提示的“诗意逻辑”)。通过对比产生张力的方式忤逆对模仿的诉求,于是影像也开始倾向于变成“中性的(不携带道德问题)”、“直指的(直接的能指)”、“表面的(直接的呈现)”。影像通过直接的呈现避免进入表意逻辑,以此规避镜头选择的道德指责。在所有呈现中,内容也许是虚构的,但是操控者剪辑与调度的真实在场体现了影像的真实性。影像因操控抵达“曾此在”。
“...我希望这些想法能够在保证某种真实感的前提下呈现出来。剪辑和场面调度是电影的真实性所在。”“...采取普通的取景和构图意味着失败,这只能说明你没能与那个瞬间息息相通”——那达夫·拉皮德
影像整体因此变成“可感”的了,而不是单纯的表意性“可见”,影像因异质呈现而“物质性存在”。也正是因为影像的物质性在场提示,影片被作为外在于观众的独立物质客体看待。这是普遍的存在关系:观众因影像而存在,影像也因观众而存在。同时这种存在关系是可逆的,它取消了传统影像中,影像的主体性倾向(影像渴望通过对意识经验的模拟使观众主体迷失,以此获得主体性),也取消了传统影像单向的吸引力法则(传统影像中,观众意识流向影片情境)。现在,观众与影像各自存在于彼此之间可逆的“关系/关联”之中。主客体对立概念被取消。
影像不再作为对现实的纯粹模仿,就像塞尚的绘画一样,它通过忤逆对模仿的诉求,异质重组并置模仿物,成为外在于模仿(世界)的全新客体。在创造全新自身的同时,影像也塑造全新观影体验。

同义词Synonymes(2019)

又名:字旅巴黎(港) / 出走巴黎(台) / Synonyms

上映日期:2019-02-13(柏林电影节) / 2019-03-27(法国)片长:123分钟

主演:汤姆·梅西耶 康坦·多尔迈尔 路易丝·舍维约特 乔纳森·布迪 

导演:那达夫·拉皮德 编剧:那达夫·拉皮德 Nadav Lapid

同义词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