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人之间的孤立,隔离关系在蔡明亮的这部片子里被忧心忡忡地推向了一个极具象征性的表现空间,即上下层关系的两间独立的个人居室,喻意很明显,阴暗潮湿的房间代表了房间的主人同样阴郁湿漉的内心,彼此隔绝,互不干涉,连同冷漠的周遭,构成一个空洞荒芜的情感世界,这是蔡明亮一贯在影片中坚持的现实背景,这种带着悲观情绪的影象风格成为电影人蔡明亮的一种特质,在看过蔡明亮的其他影片之后,我感觉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已不是刻意为之的某种对人对事的态度,而成了人的一种自然习性,冷眼旁观中,每个人都默认了那就是宿命。于是蔡明亮的镜头也显得阴冷,无情,弥漫着死水般的静谧,同时散发一股霉变的气息。看这种电影很苦很累,但回味无穷,有一种被人揭发隐私的刺激,因为每个人在寂寞的时候都渴望同病相怜的慰藉。电影是沉积个人感情的温和的河床,任由湍流汹涌,各种绚烂或沉闷的画面一闪而过,不声不响沉淀下来的,是影片给你的私人留念,没有明确的好恶,于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一种情绪了。所以蔡明亮的电影还是要看,为什么他的电影中如此让人不堪承受的孤独冷漠看起来还是那么真实呢?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洞》中几乎所有的场景都安排在两间犹如与世隔绝般冷清的房间内,房间的主人一如蔡明亮其他影片中的人物性格特征,寂寞,抑郁,甚至有些悲凉,更呈现出一股激烈的渴望与人交流的冲动。李康生透过水管修理工在地板上凿出的一个小洞,窥视楼下单身女性,以此来打发孤寂,宣泄被淡漠人际封闭起来的愤懑,而对处于被偷窥状态下的杨贵媚来说,却产生了一种被人关注的快感,对此流露出欲迎还休的尴尬情绪,但出于一种女性本能的防范意识,她用胶布封住了那个洞。封洞的行为意味着人与人之间彼此了解的困难和不得不封闭自己的无奈,对于只有一面水泥板块之隔的一对同样寂寞的年轻男女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残酷的现实,也许这就是蔡明亮眼中荒芜的人际关系,有无限接近的可能,却被自己的某种逃离情结击得粉碎,每个人都把自己封闭在狭隘的自我空间内,这里面有都市里繁忙生活节奏下的身心疲惫,也隐藏着人们对纷繁复杂的人情世故的厌倦,各种名目众多的社会交往似乎成了避之不急的毒网,借机脱身是最明智的选择,所以才蜷缩在昏暗潮湿,破旧不堪的房间里,即使是形影相吊,苦水也只得往肚子里咽。影片中男女主人公有过一次面对面的言语交流,在李康生的杂货店内,杨贵媚要求李康生把往楼下滴水的水龙头修理一下,约好了水电工在家等着,短短的两三句话给影片带来了一阵虚拟的喧闹,对于影片其他时间的沉静来说,这只言片语显得相当可贵了,只是邻里之间处理相邻关系的淡漠态度构成了这唯一一次言语交流的冷色调,从两人的语气和站位来看,说话时像喃喃自语,而杨贵媚始终侧身对着李康生,眼睛在旁边摆放的货物上扫来扫去,与其说是在交流,倒不如说是在作一个逼不得已的交代,直接目的还是排除“洞”和“滴水”的障碍,成全一个完全封闭的个人空间而已,到最后还是切断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渠道,相比之下,通过偷窥来证明两人的生活影响着彼此,合理得多了。

两人居住的区域连降暴雨,引发一种不知名的恶性传染病的爆发,对此无能为力的政府采取控制生活用水的低级手段来强迫居民撤离,在这样一种充满恐惧的生存环境下,人与人之间变得更是小心翼翼,却由于水源的问题,又密不可分的联系在一起,直到楼上用水,楼下停水的局面出现,两人之间产生了息息相关的,关系到去留以至存亡的实际问题,这时才暴露了固守自己的私人空间和共同应付实现世界骤变孰轻孰重,该封闭还是该冲破的现实冲突,同时人的脆弱和对关怀的渴求也一并爆发出来,人类的沟通才在这样一个极端的环境下,趋于正常,这本身就是一种遗憾,影片虽然始终沉浸在这种由遗憾构成的氛围下,但最后还是带着悲悯给荒凉中的两人一个温暖的结局,无法再压抑下去的李康生嚎啕大哭,拼命用榔头敲击洞口,以此为逃脱孤寂的突破口,融入杨贵媚的世界。当洞口荡出一屡毛茸茸的暖光的时候,影片才有点温暖,希望也随着李康生从洞中升进去的手拉起虚弱的杨贵媚一起,慢慢升了起来,接着一段现实外的歌舞,歌舞升平,蔡明亮的电影也终于有了一丝明亮。

(1998)

又名:The Hole

上映日期:1998-09-14(台湾)片长:95分钟

主演:李康生 杨贵媚 苗天 

导演:蔡明亮 编剧:蔡明亮 Ming-liang Tsai/杨璧莹 Pi-ying Y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