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9-04-25

洞:异化和救赎

一 

在蔡明亮的电影里,没有水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大雨铺天盖地,从窗外蔓延到卧室,让人无处逃避。人物也像雨水一样无根无由,身份模糊、沉闷不语。即使欲望丛生,也一样躲藏在自己的小空间里,顶着一脸萎靡任水滴肆意流淌。喝酒、泡澡、吃泡面,以独特的方式捍卫着孤独。大雨就要把这个世界浇透,却无法润泽干枯的心灵。他们收集卫生纸或者贩卖干货,囤积泡面和罐头,缺水程度和身边堆积成山的物品如出一辙。
  
  疾病就这么来了,大雨和随意乱扔的垃圾让病毒四处扩散。这种病症很容易让人想起卡夫卡笔下的《变形记》:“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电影中也是如此般没有来由地,就把人变成了四肢爬行的蟑螂,怕声怕光,见洞就钻。异化的过程自然是交流匮乏、精神空虚的结果,既然不需要语言,不需要情感,那么一切就都退化了。它使人丧失思考,从原本狭小的个人空间爬入更黑暗褊窄的“洞”中,彻底切断与外界的关联。而它的解药不过就是——结尾处,李康生递下去的一杯水。
  
  二

  幸好,之前李康生还有他的猫可以喂,杨贵媚还有她的电视可以看。他们的生活里还残存着少许声音和影像,不至于空旷成不毛的荒原。这就给他们留下了某种可能性。取暖的渴望被冷冰冰的铁门和窗栅所阻隔,可是大意的水管工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洞。于是他们通过这个洞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进行了一场无声的交会。言语也是有的,寥寥几句刺啦啦的话,却与潜在的意图背道相驰,似乎在努力掩盖行动中表达的感情。
  
  而这些感情晦涩模糊——李康生在猫咪走失后才开始认真地对待地板上的洞:用开水溶开胶带,收拾碎水泥块,不断将它凿大。他处在主动的男性角度上,始终持续和加强着与楼下女子的联系。而杨贵媚的行为则体现了女性故作姿态的心理矛盾,喷洒的杀虫剂、捅上去的拖把,层层叠叠的胶带,四处找水管工来补洞。两人所处的位置,明显带有性爱中“男上女下”的暗示。
  
  李康生的心理状态,潜伏在他的表情和行为上;杨贵媚的心理状态和她的外表恰恰相背,埋藏得更隐秘、更幽暗。自来水在她房子里漏个不停,壁纸一块块剥落,墙上浮起斑斑水渍。对比李康生房间的简洁亮堂,不难看出此处暗示了她潜意识里渐渐松懈的防线。房间的光线越阴森诡异,她冷漠的个人力量也就越单薄。所以结尾处她的卧室里积满了水,沿着墙壁汩汩直流。客厅里堆积成山的卫生纸和方便面则是她最后的戒备,黑暗中仅有的光源就是从洞里透出的楼上的灯光。洞越凿越大,象征着她最后得到的救赎。
  
  三

  对于杨贵媚的心理状态的表现,导演妙笔神来、另辟蹊径,在电影中插入了五段艳丽妖娆的歌舞,仿佛是五颗活蹦乱跳的石子,把整滩死水搅动得波光粼粼。满脸倦容的杨贵媚转身进去就变成热烈奔放的舞女,声线魅惑、形态风骚,几乎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女人。那些原本灰暗的楼道、走廊也如舞台般艳光四射起来,被灯光雕琢得分外精致,像是在沉闷生活之上莫名生出的一座空中楼阁。脱离了现实,但又不完全是幻觉。在导演看来,它是避难所,是最后的伊甸园,男人和女人将在这里得到解救。
  
  这些歌曲全部流行于上世纪50年代,由著名歌星葛兰演唱。片尾打出字幕:“两千年来了,感谢还有葛兰的歌声陪伴我们”。虽然影片的结局透露着温暖,可是这救赎由年代久远的老歌曲来体现,不能不说是对当下恶劣生活环境的极大讽刺。似乎只有在假象的怀旧氛围中才能进行激动人心的行为,而乏味的现实生活里只能产生麻木和病变。任它歌舞如何欢快,依然透露着难以言说的悲哀。
  
  《洞》拍摄于1998年,带有浓浓的世纪末情怀,充斥着对未来生存走向的不安与质疑。而今2008将至,我隔了十年的光阴细细打量它,思绪在一个又一个场景中转换。一场瘟疫的来临总是没头没脑,却轻易让恐怖的阴云笼罩,把人类文明的成果随意抹灭。而几年前的现实版疫情,那一场人人自危的“非典”,那些天天在电视上汇报各省死亡人数的日子,相信每一个人都不陌生。
  
  就在十年前,台湾的一群电影人搭建布景、调整机位,把未来将要遭遇的境况定格在胶片上。只是他们的眼光更冷峻,更犀利,不仅预见了疾病,还预见了我们混乱矛盾的内心。可是最后的救赎是他们的,我们依然日复一日地麻木下去,并且浑然不觉。
2007.12.14

(1998)

又名:The Hole

上映日期:1998-09-14(台湾)片长:95分钟

主演:李康生 杨贵媚 苗天 

导演:蔡明亮 编剧:蔡明亮 Ming-liang Tsai/杨璧莹 Pi-ying Y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