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4-27

旅行终点:大卫和大卫

清理网盘的时候,注意到了这部当时看哭后有冲动想写些什么,但又因为迟迟不知该如何下笔而就此搁置了的电影。《旅行终点》,一部名副其实的对话电影,我在重温过后,翻看自己为了写影评而记的笔记时,才发现自己记下来的全部都是大段大段的对话。
故事讲的是作家大卫福斯特华莱斯在正因为《无尽的玩笑》的出版而声名鹊起的时候,与因为要写人物采访而与他共同相处过的杂志记者大卫间的一段旅程,两人期间聊过的话题不尽相同,但最核心的主题只有两个:真实,和孤独。
先说真实。
影片中第一个戳中我的点,是他们第一天吃完晚饭后,回去路上在车里的那一段谈话,作家说他其实想通过这个新书的巡回宣传滚几次床单,他不需要采取什么行动,甚至都不必问出“你想和我一起回酒店吗”这句话,而对方就会直接说,“我要跟你回酒店”“你酒店在哪”,但说完他又加了一句,“现在回想起来,幸好我没有这么做。”记者问他为什么,他说,“她们看上的不是我,而是……”说到这里他晃了晃手,好像对于要亲口说出那个词语感到不好意思,还是记者替他说了出来,“你的名声。你可以说出来的。”
这个时候两个人才刚刚认识,作家虽然同意了这次采访,但对于最后的文章成品还是充满担忧,他不想被随便引用,不想被曲解理会,他不知道自己表现真实大家会不会喜欢,也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笔下到底能表现得有多真实。他拒绝被贴上任何标签,当他听记者说到有人认为他一直戴着头巾是为了拉近与年轻些的读者的距离的时候,他说,“人们是这样想的吗?我有点希望你没提起过这件事了,老兄,因为现在我会担心这显得太刻意了。比方说如果我不戴头巾了,究竟是因为我害怕这被看作“商业选择”了,还是因为我就是不想戴了呢。这像是一个疯狂的大圈子把我困住了。”
这样纠结的想法贯穿了他们聊天的始终,就像他在做巡回宣传,接受《滚石》的采访,会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出来卖的,“趁机给自己捞钱捞点小名气啊,并且出于某种诡异的错觉,还会觉得这样能使书更畅销。”而在巡回宣传结束后,记者即将离开,两个人又一次坐在车里的时候,他说他害怕他会真的喜欢上这种得到他人关注的状态,“……变成那种恶心的人,像是,‘啊又一个出版聚会,嘿大卫在那,在照片后头探出脑袋呢’。我宁可去死。”
他说,“没什么比到处嚷嚷“我是个作家,我是个作家”更可笑的了。我不介意出现在《滚石》上,但我不想作为一个渴望出现在《滚石》上的人出现在《滚石》上,如果若干年后,你看到我出现在什么游戏节目上,我对天发誓——我写了整整一本书来讲,有鉴于我们现下的文化氛围,影像是多么有魅惑力,我们是多么容易被拐离有意义的人生,假如我自己偏偏也成为这么个范例呢?明天你开车离去,乘上飞机,这桩事就结束了,我回到只跟20个人交际的状态,我必须得从这些关注中抽离出来。那些关注就像是,给你的大脑皮层来了针海洛因,而我真正需要勇气的地方,是得静坐在那里,承受住这种抽离,并且努力提醒自己什么才是现实。现实就是,我34岁,独自待在房间里,面对着一张白纸。”
这段话我真的一句话也舍不得略掉。
再说孤独。
我第一次蓦然察觉到他的孤独,是他和记者谈起感情生活,他说在过去的几周里他真希望自己已经结婚了,因为,“非写作圈的朋友们只会惊叹我的照片上了《时代》,代理人和编辑么都是好人,但他们首先要为自己的生活操心。跟你聊这些也不错,可你也带着你的目的而来,并且肯定与我的大相径庭。”
“Nobody else really gets it.”
然后在他们乘飞机赶往下一个宣传地点的时候,记者问起有关他在28岁时的那段“自杀观察”,他向他剖析自己,说自己那时候正试图追求文学写作上的某种成就,并因为这种沉迷导致了抑郁。他想摆脱这些负面的情绪,于是尝试了各种方法,他酗酒,乱性,有时候又会连续两个星期保持清醒,然后每天跑上十公里。记者说,“然后看看你现在,正在宣传着你广受赞誉的新书。也不赖啊。”他叹了口气,说,“大卫,现在这是很好,但这都不是真的。”
是不是这个时候就该有所预料。
其实经过这短暂几天的相处,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很难界定,他们看似亲密无话不谈,但记者拒绝向他分享自己在单亲家庭中经历的童年,他也拒绝记者采访自己的父母。记者临走的前一夜,迫于主编的压力,或许还有他自己的一点好奇,他向作家问起外界流传的毒品传言,他当即感到愤怒,觉得这好像是对他们这几天的背叛。争吵过后,他转身离开,又在深夜平静下来之后,推开记者的门轻声问他“你还醒着吗?”
他又一次和他聊起那段“自杀观察”的事情,这也是他们唯一一段没有被录音机记录下来的谈话——说谈话或许算不上准确,这其实完全是作家自己的一段独白,记者只在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回应了一声,然后一直到他道完晚安离去都只字未发,只是在他离去后,在黑暗里静静地湿了眼角。
他在最后说,“我觉得人是不会变的,我确信那一部分仍旧深埋在我身体里,大概我只是非常努力地在想办法不被它牵着走。”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自然地向他道早,而后记者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镜头也在此转回十二年后得知他自杀去世消息的此刻,我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录音机,不知怎么忽然就小声哭了出来,然后画面从录音机切到记者脸上,我看见他也留下一行泪来。我想这大概就是电影艺术的魅力所在吧。
在悼念会上,记者的稿子这样写道,“当我想起这段旅程,我回想起在他车子里,大卫和我同坐在前排,我们都如此年轻。他想要更甚于他已然拥有的,而我想要的恰就是他已经拥有的,我们都不知道各自的生活将去往何处,车厢里闻起来有口嚼烟叶,汽水和香烟的味道。那些对话是我所经历过的最棒的对话。大卫认为书的存在让人忘却孤独,如果我可以,我会对大卫说,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并非让我从生活中解脱,而是提醒了我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我会告诉他,那让我感觉不那么孤独了。”
犹记得两人对话的最后一句,是作家将胳膊搭在记者的车门上,对他说“我不怎么确定你想变成我”,而记者当下毫不犹豫地否认道“我不想”,一直到十二年后才终于坦然承认。但很多事情注定当时是理解不了的,无论怎样分析、计算、规划,或者试图弄懂我们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生命的答案总要在经历之后才能理解。
影片的最后还有一段简短的彩蛋,是作家趁记者短暂离开的时候,对着录音机自己偷偷地小声念叨。
“嘿,是我,对着你的录音机说话。
雄峰坐在我身后,就待着呢。
我正在抽烟。刚说过我不会抽了,结果我又在抽了。
这里就只有我和你的录音机。”

旅行终点The End of the Tour(2015)

又名:旅程终点 / 当旅程结束时(港) / 寂寞公路(台) / 作家上路了(台) / 大作家有嘢讲(港) / 旅程末端 / 两心相依

上映日期:2015-01-23(圣丹斯电影节) / 2015-07-31(美国)片长:106分钟

主演:杰森·席格尔 杰西·艾森伯格 安娜·克拉姆斯基 麦米·古默  

导演:詹姆斯·庞索特 编剧:Donald Margulies/David Lips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