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一个人,为什么四个人会死?
你无法解释......

世界是由一颗心脏开始的。一颗包裹在筋膜中的肥硕的跳动的心脏。没有它,我们就没有生命。世界就不会存在。至少对电影中的那个男孩而言,他的世界在父亲死亡后坍塌了一半。现在谁能补偿他的生活,还要好几年他才能完全独立;风韵犹存的待业中的母亲又有谁能依靠。而造成意外事故的医生一家依然享受着优渥的生活,妻子优雅能干,女儿是合唱团积极分子,基因优秀的小儿子长大要当眼科医生。这个世界真的不那么公平。直到有一天,医生的孩子们突然出现身体机能障碍,命悬一线。根据预言的启示,他的妻子也将迎来这种命运。在男孩的指引下,医生意识到必须杀掉其中一个家人才能阻止这种邪恶的魔咒。一个犯罪的人必须向上帝献上祭品才能换取救赎。

讲到用私刑惩罚凶手或进行报复的作品,电影或文学,也是数不胜数,大部分都是以社会事件为题材进行创作。或揭露或伪装或设下圈套,凭着意志和体力让犯罪之人获得应有的惩罚。而兰斯莫斯偏偏选择给电影披上一层神性的外衣,让所有的罪恶行为被包装为“上帝的旨意”以获得某种合乎情理的情感认同。医生在事故发生后因为愧疚主动资助并照顾男孩。他的角色试图弥补这个不幸家庭中“父亲”的缺失,既是一种精神的安抚也是一种对自己行为的“忏悔”。而当他逐渐拒绝这种身份代入后。那个神秘的“预言”式的灾难时刻就降临到医生的家庭中。麻痹的双腿、无法吞咽的喉咙、流血的眼睛,尽管电影没有给出具体情节和语境,我们还是可以联想到这些症状很有可能就发生在因车祸而死亡的男孩父亲身上。事故的真相随着这些毫无来由出现在孩子们身上的病理以及医生的谎言一同浮出水面。历史以野蛮的姿态重新侵入现实世界。当初医生对他人生命轻视,此刻却无法忽略与自身休戚相关的亲人。

如果我们把一切装饰性的图像去掉,包括昂贵的手表,中产家庭富足的生活,职业生涯的荣耀,先进的医疗设施,性与爱情等等全部割裂,故事核心就只剩下最关键的两个杀害事件:一个是医生因为喝酒而导致病人死亡的医疗事故,但医生却没有被问责,仍然与娇妻过着逍遥的日子;另一个就是医生亲手开枪杀死自己儿子,最终活下来的三个人照旧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对凶案选择沉默和遗忘。第一场事故没有出现在电影中,而是通过医生与家人的对话,去男孩家进行私密的拜访,医生的儿女出现身体残障以及后续的绑架事件逐渐进入观众的视野。也因此男孩对医生一家的命运做出预言具备了可信性,致使第二场谋杀犹如弦上待发的利箭,死亡与流血在所难免。牺牲在所难免。必须有人被送上祭坛,以解救他人的危机。然而,谁有资格决定成为祭品的对象?在生命被践踏的一刻,兰斯莫斯的枪口对准的是代表着控制与支配的父权制度:妻子对丈夫的刻意奉承和讨好,暗示自己仍然具备生育能力,因此让她牺牲显然不是一个理性的选择;女儿半夜逃走被抓回来后,用忏悔般的自白对父亲提出看似合理解释:“你给了我生命,也有权利把它夺走”。她把父亲当成上帝和主人的存在,自己则愿意臣服和遵从他的决定,甚至自荐成为祭品以拯救母亲和弟弟。或许这只是女孩的心理战术,在说服男孩一起私奔的计策失败后,她试探是否能够凭借父女之情拿到豁免权。但是在父权的阴影下,她依然是无力反抗的待宰羔羊,女孩看似虔诚的祈祷不过是最后的狡黠的挣扎。就连小儿子也为了重获父亲欢心主动减掉满头秀发,改口说自己想要做心脏病医生。从最初对母亲职业的追随到此刻的自我否定,继而选择继承父业。三个人曾经相互依赖的关系已经演变到绝对竞争。

在这幅充满绝望悲情和生死离别的残酷图景中,每个个体都在计算自己的筹码,寻找利害关系,希望用最小的成本避免最大的损失。我们总是以血浓于水来看待亲情,却想不到有一天却要用血来祭奠它,想不到要沦为一场生死较量的工具。父亲的本职是最大限度地哺育、帮助和尊重孩子成长,却在极端环境中被推上行使生死权力的位置。如果这仅仅是利用私刑达到报复的目的。为什么不直接杀死父亲,反而给予其更大的权力?

即便是在宗教中,上帝的形象仍然是原始人类对父亲意象的替代。当人间遍布奸淫掠杀时,上帝也曾以大洪水的方式洗清人类的罪恶。他拥有决定人类命运的终极审判权。而电影中,无论是父亲还是上帝,两者都是极权的象征。救世主也可能是我们的错觉,所谓的“拯救”也可能是通过消灭(生命)来实现。在这个层面上,所谓的牺牲和祭祀都只是暴力的同义词而已。

神性不具备逻辑不能够被解释,它只是作为特殊现象去干扰人类的视线。把我们的注意力从事物的根本上引入一系列不可考证无法用现代科学解答的神秘症状上。电影中,男孩提出的荒谬的数学程式,毫无理性的死亡平衡理论,还有四个阶段性征兆,都不过是导演布下的意识迷阵。男孩看似是一个被神化的象征,但不能掩盖他是第二场谋杀的策划者和主使。他的预言只是某种障眼法,却强大到足以让医生手刃亲人的行为成立。因为如果他不下手,死的就是四个人。这个问题真正令人困惑且不寒而栗。在医生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小儿子的“牺牲”更加伟大而神圣,同时也让医生以及他所代表的父权制度更加劣迹斑斑。

导演深知观众普遍希望看到恶人得到惩罚,受到身心煎熬完全是一种发泄心理。当正义无法通过正途获得伸张时,大家更容易被在官方体制外寻求解决方法的策略所刺激。而导演还在灰色的边缘疯狂试探观众的同理心。在这部电影中,尽管复仇得以实施。但真正死去的人反而都是无辜的:男孩的父亲,医生的小儿子。而真正的恶人:医生和男孩,都好好的活在人世间。兰斯莫斯固然是要抨击父权制度,同时他也讽刺和愚弄了一把那些想要看到以暴制暴的围观者。他不但没有让真正的责任人死去,还让其继续利用权势对弱小生命进行任意欺凌和侮辱。这是他对于现世中各种权利机构滥用职责以及亵渎职业精神等一系列罪恶的批判。谁知道呢,医生柔软的救死扶伤的手也可能是一双将人送上黄泉路的手。


圣鹿之死The Killing of a Sacred Deer(2017)

又名:圣鹿猎杀(港)

上映日期:2017-05-22(戛纳电影节) / 2017-11-03(英国)片长:121分钟

主演:妮可·基德曼 科林·法瑞尔 艾丽西亚·希尔维斯通 巴里·基奥 

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 编剧:欧格斯·兰斯莫斯 Yorgos Lanthimos/艾锡米斯·费利珀 Efthymis Filippou

圣鹿之死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