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大城市的好处之一,是会有很多奇妙的偶遇。本来要去当代艺术中心看Darfur Now,票卖完了,我们临时决定去罗素广场看另一部参展纪录片Up the Yangtze,结果和导演成了朋友,连着两晚上吃饭喝酒聊天,无比愉快。
那天很冷,风雨交加,可特拉法加广场照样成了庆祝St. Patrick’s Day的绿色海洋。想起庞德写巴黎地铁站的名句,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景般闪现;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我跟Cathy误了电影,心情倒不坏,干脆坐下来要了份甜点,喝了壶伯爵红茶,然后晃荡着去Renoir碰碰运气。不得不承认,多年来我已经落下病根,一看到艺术院线里那些非主流电影的海报,就异常兴奋。一月底回费城时,和viyu达成一致,老城区的Ritz是费城最值得留恋的地方,看来Renoir有望成为新宠。
我对片子的期望值不高,一来有《三峡好人》在前,二来这么敏感的题材,又是所谓“人权观察国际电影节” (Human Rights Watch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的参展片,只不要拍成西方人立场的宣传片才好。一路看下来,倒觉欣慰,导演自己介于中西之间的文化认同,明显是个优势。电影结束后的答观众问简直和纪录片本身一样有意思,三峡游轮上西方游客和中国服务生之间的文化差异与冲突,在小小的剧场里再次凸现,好几个问题令我失笑,因为一早猜到“他们”定会如此发问。听侨勇讲拍摄计划如何成型,如何建立跟人物间的信任,如何取舍有“富于包蕴”的事件和时刻,感觉跟社会科学家做田野研究很像。片子剪完之后他放给几位主人公看,初中毕业就上船打工的于水给侨勇写了长信,说她从片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决定下船继续读高中,拍摄团队就在他们的主页上为于水设立了教育基金。我受到很大的震动,这不就是ethnographer经常讨论的,如何与所研究的社群分享研究成果么?纪录片的拍摄者,是不是也和深入社群的ethnographer一样,对于拍摄对象有某种道义上的责任呢?如果以追求客观中立为名,完全漠视这种责任,是不是对拍摄(研究)对象的一种剥削?
接下来的喝酒聊天,顺理成章,Cathy带我们去伦敦最好的Fish & Chips, 话题自然离不开电影,自然会讲到共同热爱的贾樟柯,杨德昌,侯孝贤,特吕弗,布莱松。侨勇几乎是除了甲同学以外,跟我的电影口味最接近的人。钱锺书说,如果觉得鸡蛋好吃,大可不必结识生蛋的母鸡。但事实证明,把一位导演的审美偏好和他自己在创作上的特点相比照,是极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