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尾的最后一句话是“这里的景象会更加漂亮”,一个充满希望的结尾。但是无论观者还是拍摄者都知道,这充满希望的语气无法掩盖疑问与忧虑。“历史在大拆大建中还能挣扎多久?我们的集体记忆还将要经历多少次非正常死亡?历经两千年的羊城文化只能为经济发展让路?”结尾之前出现的三个问题,片中没有给出答案。大概也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在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旧的东西是否应该被保留,应该保留多少,怎么保留,这大概是每一个中国城市都正在面对的问题。而这部纪录片真实地反映了旧城改造中的思考、忧虑、迷茫和希望。
真实,是这部片子给我最大的感受。真实性首先来源于大量一手材料。拍摄者收集了大量的素材,包括新闻片段、访谈、对话、实地调查。镜头前的大多数人都表现得很自然,像在和朋友聊天,坦率、毫不矫饰地表达着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尤其是西关阿姨阿叔说“要赶走我们这些穷鬼”的那一段,完全就是和街坊聊天的语气。
真实性的另一个体现是片中对矛盾的呈现。不少人认为拆迁是对历史、文化、邻里温情和集体记忆的破坏,但有些住户反对拆迁是因为希望保留旧的文化,另一些住户(他们甚至才可能是多数)反对拆迁则是因为对安置措施有异议,只要有足够的补偿,他们并不介意放弃这些“烂房子”。片中也直白地呈现了怀疑和思考的声音:老街坊搬进新房不见得是坏事,局外人出于文化保护的目的阻止政府拆掉老房子是否真的合适,向公众寻求保护老建筑的建议的活动却似乎只获得了一大堆牢骚话而无建树。有人为历史建筑即将被拆而感到难过,但似乎不是人人都那么在意这些旧房子。很多人似乎都认为目前对历史建筑的保护是不够好的,但似乎没什么人想过要拿出一个什么样的新方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各种各样的人都被卷入了发展的浪潮中,他们有着不同的背景、不同的观点和不同的诉求。而在人们议论、争吵、迷茫、思考的时候,旧有的生活方式正在逐渐消失。
旧城改造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大概没有完美的答案。大拆大建能简单快捷地带来最先进的设施,但不可逆的破坏、原住民的反对不好处理。保护旧城虽然能得到赞赏,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却是一个难题。比如上海新天地,它常被用作老建筑改造的典型,但改造后咖啡吧云集的高档商业区真的保留了改造前石库门里弄的情调吗?我反而觉得只去新天地的人根本不可能认识石库门。哪里需要被保护,哪里可以被拆除,也一定会有不同意见,片中恩宁路的例子其实也表现了这一点。政府并非没有划出保护区,但市民指出保护区外的建筑也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况且即使能保留旧建筑风貌,被保护的城区也必须面对街道狭窄、楼房破旧、设施不便等问题。政府有表现出倾听市民声音的意愿,也响应了市民的呼吁,比如东山口终止的拆迁。在旧城改造中大家都做得不坏,但不是所有人都满意,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满意这个选项本来就不存在。
旧城改造这方面广州做得不能说很坏,但在弘扬城市的文化传统方面,广州确实做得不够好。片中点出了一个很明显的point:广州对外宣传总是用现代建筑,广州塔,琶洲展馆,珠江新城的一大堆新建筑。这座城市试图打造一个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形象,但却忽略了自身的文化。外地人对广州的印象就是粤语和美食(实际上粤语往往和港乐而不是广州相联系),甚少有人了解凉茶、满洲窗、趟栊门、东山、西关这些文化元素。甚至广州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广州的文化是多么丰富多彩。在保护旧建筑的同时,广州需要更多有特色的文化符号,需要更多只属于广州的、有吸引力的事物作为广州的象征。如果不被作为城市的特色符号,仅仅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很多很有特色的东西就会在熟视无睹的本地人身边悄悄消失。比如片中的骑楼。骑楼有什么用?拍戏?遮风挡雨?人们在生活中未必一定需要骑楼来遮阴挡雨,但广州的老街中骑楼是不可或缺的部分。把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东西与地域文化认同联系起来,它们才能得到更多应有的重视。近几年的“广州过年,花城看花”是一个不错的宣传推广尝试,粤剧和剑三结合的“决战天策府”也是。广州需要更多的形象代表,不仅仅是粤语、茶点和花市,这个城市的文化传统还有许多可以挖掘和活化利用的地方,在文化形象的塑造和推广方面,可做的更多,而达成大家都满意的结果也更容易。
老建筑和老街坊的消逝是一种全国性的现象,某种意义上是现代化浪潮难以抵挡的后果。但确定广州文化的独特性,认同并保护文化传统却是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们还剩一半的文化,我们应该把它传承下去。如果不把现代化与城市的传统相结合,广州将变成一座无特色的“Generic City”。它也许是一座国际化大都市,但失去了特有的文化传统,这座城市只是一个顶着“广州”之名的空壳。
“神奇的城市充满幻想,变化快到难以想象,这里的景象会更加漂亮。”
这里的景象可以更加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