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传厄运》的结尾,黑暗的银幕正中心是一个拘禁着的五边形空间,作为权力中心的Peter位于画面的最深处,被前景中朝拜的信众包围,毫无疑问,这个结局与关于耶稣诞生的奇迹剧截然相反,形式感的构图预示着一个邪神的诞生,世间除去“恶”及其所属以外无物。

这个结局与开场进入了一个环形结构,它带领着我们回到开场的那个空镜头,在开始,即以出现结尾的小屋,它再顺着镜头横摇,前推,终于进入了这些沙盘内部的世界——叙事发生的空间,在此之前,同样是“空无”。
从视角上,它们暗示着,影片所有的内容,以及人物处于一个“被观看”的状态,摄影机也许不是在场的,但一定有一只眼睛。
通常,关于家庭叙事所采用的多线程叙事法则是被假定为“客观的”,这种古典叙事以技术性隐藏叙事痕迹,其强调故事本身而不是它是被如何讲出来的,但前面所提及的《遗传厄运》的开场,结局却在完成着一个自反,提醒着我们影像的“被看”。
“恐怖”起源于对外界的无知,并由此生成“崇拜”与“敬畏”,当世界上第一批观看电影的人畏惧缓缓驶来的火车时,电影就在那一刻被赋予了“恐怖”的特质——这些远远早于“恐怖片”的类型概念,当我们不再害怕投射在银幕中的影像时,也在认知与失望并存之后,恐怖则转向了内部,拉康用镜像阶段比喻影院观看影片的观众,那么,同样,我们可以将影片的情节视为某种待解读的症候,如同梦境的工作机制。



Annie是这个梦的主人,但又不完全是,由于梦境的审查作用,一个人不可能就这样自己进入潜意识,真正的主体是影像的操控者,这个“操控者”位于影片内部,而不是影片的导演,或者说,影片模仿着这个不存在之人的梦境。
作为梦主人,Annie操控着这个宇宙,就像她操控着沙盘,却又被困于梦主人的梦境之中。

(一)论伦理的谱系——关于Annie的精神分析报告
网络上,对于《遗传厄运》的神秘学符号分析层出不穷,评论者不厌其烦地列举关于Pamion的出处,以及文化背景,真正的《遗传厄运》的确是一场游戏,却不是寻找隐喻的“寻宝游戏”,尽管这些文本有章法可寻,但这是一个陷阱,当我们注意外在只时,我们就无法注意内在的含义,在精神分析的很多案例中,无法逐一证明“这些意象具体都代表着什么”,但释梦者会将这些意象悬置,去观看它与其他意象构成的关系或者词语本身——它可以联想出什么样的所指?或具有什么样的谐音?当我们不去关注Pamion或邪教组织,才能真正地进入这个家庭真正祖传的幽灵谱系,以及Annie的精神状态。

影片首先置于一个家庭的,伦理的事件之中:格拉罕家族的家长——Allen的葬礼,在葬礼中,家族的所有人都必须在场,作为女儿的Annie不得不在葬礼上发言,由于“伦理”的缘故。
“伦理”是无形的律令,其要求人们必须显现出一定的状态,并让他人看到(如果这个“他人”不存在,那么则是假定的“大他者”),伦理要求着Annie必须说出来,必须悼念,直到这场葬礼过后,他们回到家,Annie询问其丈夫的却是是否在葬礼上表现得足够悲痛,这种悲痛需要“被看到”。

这里,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不敢声称自己畏惧所谓“超自然”现象,更在她为什么经常以外出看电影的名义参加互助协会,进行通灵术。她希望摆脱这个死去的“母亲”,与此同时,又僭越了她无能的丈夫,成为“父亲”形象,绝对控制这个家庭,如同她手中的沙盘模型。

直到Charlie的死去之后,她不能再单纯地像之前“摆脱”母亲一样“摆脱”Charlie,由于Charlie的死亡不经意间满足了潜意识中本我的愿望。

对死者必须保持尊敬作为超我律令压抑了其与母亲的不可和解,此外,我们足以回忆,Annie之所以要求Charlie陪Peter参加派对,这些来源于她对Peter的不信任,甚至某种程度上,她也厌弃Charlie,甚至Peter,以至于在她随后的梦境中,Peter烧着了,这是一个典型的案例,收录于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中,在这个案例中,一位父亲梦到守灵的父亲梦到了浑身烧灼的孩子对他说:“爸爸,我终于烧起来了”。弗氏在解读这个梦中,归结为愧疚,这位父亲的愧疚来源于自认为在守灵中没有尽到责任,而Annie的“未尽责任”则是对本我的否定。
(二)祖母的第二次死亡

但躺在棺材里的祖母真正“死”了吗?某种程度上,她依旧在场,第一次死亡是身体的死亡,第二次则是“符号化”的死亡,象征意义上,她不再在这个世界上发挥效力。这时,她才完完全全地死去了。
“幽灵”的意义是已死的未死者,也就是位于第一次,与第二次死亡中间的存在,佛教称之为“中阴”,它拒绝成为第一次死亡之前,或第二次之后。
在影片的设定之中,已死的未死者,或者说作为邪神的Pamion可以回到生者的世界重新寻找宿主,不断回归,当我们把“Pamion”这个词置换为“传统”,或者前面提到的“超我律令”,将会产生全新的意义。

在小屋中被加冕的Peter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取代了僭越父亲的母亲Annie,死去的传统将再一次作用在生者身上。
(三)家人即地狱

一场关于文学的讨论发生在影片前半部分,Peter的课堂上,即关于赫拉克勒斯悲剧性的讨论——对于赫拉克勒斯,他认为自己是可以自由选择的,但事实上不是。这里,成为了影片的自我解读,《遗传厄运》同样是命运悲剧的变奏。
正如片名“Hereditary”(遗传),或是国内的译名“遗传厄运”,“遗传”是厄运的起源,当所有的灾难性来自于个体的体内,自由意志、自由选择也随之被暂停。
“灾难性”更来自于人与人之间的作用,“他人即地狱”适用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同样也适用于家庭内部的这个由血缘建构、连通的权力机器中。
在《遗传厄运》的这个家庭中,除了Annie,Peter同样会与Charlie产生冲突,他们将不得不面对沟通中的无力与边界。家从来不是什么港湾,在这里,我们互相伤害,又无法真正地逃离,规避冲突,刻在人类、群体之上的厄运代代相传。
而作为一部电影,《遗传厄运》又能对人类的行为方式有什么变化呢?它只不过是在重现这段现实,如同Annie在她的沙盘中重现事故的创伤。




参考文献
斯拉沃热·齐泽克:《斜目而视:透过通俗文化看拉康》,季广茂译,江苏,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3月第1版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梦的解析》,殷世钞译,江西,江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8月第1版
约翰·贝尔顿:《美国电影,美国文化》,米静,马梦妮,王琼译,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年6月第1版

遗传厄运Hereditary(2018)

又名:宿怨(台) / 祖孽(港) / 厄运遗传

上映日期:2018-01-21(圣丹斯电影节) / 2018-06-08(美国)片长:127分钟

主演:亚历克斯·沃尔夫 加布里埃尔·伯恩 托妮·科莱特 米莉·夏普 

导演:阿里·艾斯特 编剧:阿里·艾斯特 Ari Aster

遗传厄运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