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全宇宙》英文全名“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是一部奇幻冒险科幻喜剧。
开片呈现的就是一系列熟悉的移民文学题材场景,一个深受典型”东亚问题”困扰的家庭群体—靠廉价洗衣店在美国生存的香港移民家庭,挑剔传统的外公,懦弱好好先生的爸爸,叛逆,处于青春期的同性恋女儿,和一个利落雷厉,但脾气急躁的妈妈。故事开始于新年,在这个中华背景下除旧迎新的时间节点,秀莲一家却迎来了无数的争端和意外。爸爸藏在身后的离婚申请,税务局的报账警告,广东外公的突然来访,女儿强势的出柜。家庭事业的双重崩溃,都将压力导向了了中年女人坚实但也许并不强壮的肩头。
这是一部吸纳了”平行宇宙“概念的科幻片,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会衍生出一个宇宙。身处报账厅的秀莲,接收到了来自另一个宇宙丈夫的警告。黑暗势力已经侵入多维宇宙,大反派乔布获得了穿越各个宇宙,掌握各种技能的能力。在主宇宙看似“一无是处”的秀莲,却因为拥有无数次失败的经历而成为了拯救世界的最后选择。通过特定的小概率动作,如吃唇膏,用纸片自残,佩戴特殊装备的秀莲可以链接另一宇宙的自己,读取她们的记忆,获得她们的能力。在与反派周旋斗争的过程中,秀莲看到了无数个分支宇宙,唤醒了无数个“自己”的记忆,也看到了无数的可能人生。
如果再选择一次,你还会选择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人生吗?这是萦绕秀莲一生的命题,也是现代社会多数人对自己曾有过的诘问。身为女儿的她,与人私奔,背井离乡,却依旧被困在名为“家庭”的牢笼里劳碌终日;身为配偶的她,在洗衣机一圈圈的转动中消磨了爱情的澎湃与热忱,最终却收到丈夫的一纸离婚协议:身为母亲的她,再现了父辈父权的压制,在漠然与钳制中与女儿日渐疏离。秀莲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最糟糕的自己,成为了家庭的”恶人”,成为了至亲口中的“魔王”。那么,假如此前人生的选择里出现了一个变数,境遇出现了一丝不同,我们会变得“更好”一点吗?秀莲会变得更好吗?她会不会也成为父亲终身的骄傲,会不会拥有至诚的偕老爱情?会不会不再与女儿乔伊陌路呢?
但事实并非如此,多数分支宇宙世界中的秀莲,都与主世界的她境遇相仿—在异国苟延生存,家庭摇摇欲坠。但也有一些“秀莲”,登台成为名角,上映成为明星,成为盲人绝技厨师,成为手指是热狗的女同性恋者…然而,就像无数个老套的重生和穿越故事一样,“多彩”的第二次人生,仍然是变数的集合,总有那么一两条岔路的走向不受控制,总有那么一两个故事的发展出乎意料。得到也意味着失去,功成名就的秀莲,也往往远离家庭,镁光灯下褪尽铅华的她,心里却依旧孤独,渴望得到来自家庭的爱。哪怕配偶不再是主世界怯懦的丈夫,秀莲也仍然深陷亲密关系无尽的冷暴力中。
如果说爱情的变质是双方造就的结果,秀莲尚且无力挽回。那么与女儿乔伊之间失败的亲情,才是秀莲最深刻的痛。这是秀莲一手建立的亲密关系,乔伊也是受母亲角色影响最大的独立个体。无数个宇宙,这段母女关系都是破碎疏离的,女儿的一次次离家,一次次叛逆,让看尽宇宙的秀莲真正反思了母亲这个角色。在自身上经历过的不健康亲子关系,却依旧因为自己的漠视和压制,最终在女儿与自己身上重演。大反派伊布其实正是穿越宇宙时空的女儿。女儿渴望在其他宇宙里看到自己期待的“爱”与“亲情”。当女儿拥有跳跃时空的能力后,她最先做的是拜访各个秀莲,想去验证在万千宇宙中,是否有一个母亲,给了她健康而又真心的爱。母亲当然是爱女儿的,只是这份东亚家庭最普遍的爱,多是不善言语的,多是遵循祖辈足迹的,多是以管教规束为武器的,多是强加刻板印象的。这份母亲视角的“爱”,在女儿眼里,成为了冷漠,虚伪,暴虐的代名词。她看遍了无数的世界,却找不到让自己不再失望的理由。厌倦这个陌生而又相似世界的女儿,最终决定毁灭世界,借助贝果,一个创造出来的黑洞,实现自我终结。
在拉扯中,一心想弥补亲情关系裂缝的母亲与决定自我终结的女儿乔伊,来到了一个极度荒芜的世界。满目风沙戈壁,这是无生命体的星球。在这个分支世界里,秀莲和女儿是悬崖边上两块相近的石头。哪怕没有生命,秀莲都想慢慢靠近女儿,给心碎的至亲一个“冰冷”的拥抱。或许这就是无数个东亚母亲的形象,不善言辞,庸庸碌碌,却仍旧抓紧一切机会,去靠近子女,去追随子女因为代沟而与自己不断相左的思维与步伐。尽管面对母亲的靠近,女儿还是最终选择了独自滚下山崖,用逃离回绝了母亲的温柔,但改动的种子一旦在心底种下,产生的能量就是超乎想象的。在女儿的一声声渴望自由的呼唤下,秀莲最终放开了女儿的手,看着女儿坠入贝果无尽的虚无。也许故事到此就应该结束,但东亚家庭的传统却并不接纳这个结果的发生。“相濡以沫”“风雨同舟”“携手前行”才是东亚家庭千百年来坚守的信念与传统。秀莲最终和家人一齐,把女儿从贝果里拉出。也许这才是东亚家庭的可贵之处,即使爱不及时,爱不明显,但爱一直都在,它总在不经意间显山露水,支持我们前行。
不可否认,“东亚家庭问题”依旧广泛存在中国的家庭模式中,仍然需要我们反思,传统中式文化浸润下的家庭文化,已然出现了与现实发展向悖的地方。《瞬息全宇宙》在歌颂亲情的同时,更大的意义在于展示两个文化之间的差异与撕裂,引发我们对畸形家庭关系的反思和对隐性家庭问题的重视。美国的千禧一代,是心理状况堪忧的一代。身处美国神话坍塌时期的女儿乔伊,其实是被“虚无主义”侵蚀的代表,它反对一切的意义。“我不再为自己是一团糟而痛苦了。”美国文化给了乔伊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人生无意义论观点。而在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母亲秀莲,却一直在被社会刻板角色绑架—“不能谈人生”要做“母亲”,要做“妻子”,要做“女儿”。在她的视角与时代,女性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战战兢兢做好每一件事,就是生命的意义。秀莲对女儿说“你说一切都没有意义,为什么还在无数个宇宙里寻找我?”乔伊没有给出答案,秀莲也没有。但我想给个回答“即使一切都没有意义,我还是想看看彼此的心。我会不会看出你没有说出的爱与歉,你会不会听到我的感恩。”东亚家庭问题的存在并不可怕,爱与真诚会陪伴我们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