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部电影对我的智力与审美水平都是极大的挑战。

或许是字幕的原因,当然更可能是出于我可悲的艺术鉴赏力,我在漫长的100分钟里看到了一些拼凑出的象素运动,耳边充斥着梦呓般的诗篇。这真是久违的观影体验。看完后我立即想起了王小波在《欣赏经典》一文中提到的那个美国外交官,他从初次看到芭蕾舞剧《天鹅湖》到第三百遍欣赏该剧,经历了如下三个阶段:

“在第一个阶段,你听到的是音乐,看到的是舞蹈——简言之,你是在欣赏艺术。在第二个阶段,你听到一些声音,看到一些物体在移动,觉察到了一个熟悉的物理过程。在第三个阶段,你已经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最终体会到芭蕾舞和世间一切事物一样,不过是物质存在的形式而已。从艺术到科学再到哲学,这是个返璞归真的过程。”

与《天鹅湖》不同,塔可夫斯基的《镜子》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它能让你在看第一遍时就直接进入第三阶段。在影片营造的无边的空虚和迷雾中,人总是不由自主的寻找一个踏实的落脚点。我不断的自我安慰:啊哈,至少我看到了一些很美的影像,至少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怀念,又或者是一个男人对童年的追思,当然也许这些都不大靠谱,反正它们都是物质存在的形式,世界并不神秘,只不过是从一个状态跃迁到下一个状态,至于它们为什么会到下一个状态,或者这些状态是什么,非我所能理解。只要接受上帝的恩赐就好。

通过一些对该片的影评,我发现一些人经历了与那位美国外交官完全相反的过程。他们第一遍看到了哲学,然后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们把电影当成科学研究的对象,孜孜不倦的揣摩和分析,了解塔氏的童年、爹娘和他的癖好,研究俄国的历史和创痛,学习先进的电影理论,剖析每一句台词和每一个镜头,从杂乱的电影枝头收获仅存的逻辑果实,把它们捣碎了砸烂了,加上个人的猜测与冥想,直到用浩如烟海的鸡毛蒜皮拼凑出一个新的经典。当他们看到第三百遍的时候,他们大彻大悟,终于到达了第一阶段——欣赏艺术——看一遍《天鹅湖》式的经典就能达到的阶段。

我承认对影片的破译是通向审美快感的必经之路,可假如一部电影的密文是如此的晦涩,以至于绝大多数人都只能困惑的猜着蠢笨的谜,纵使它包藏了海洋般浩瀚的容量,又如何能称为经典?如《镜子》一类的电影,需要远超过影片本身、也远超过一般观众认知的额外信息才能欣赏,那么它的价值何在?

电影是助人造梦的,但每个人都有自我造梦的能力。放一块超宽白布,上书一个“悟”字,告诉一批人这是一部伟大的经典电影,强迫他们看两个小时,他们中的一些人或许也能在寂寞的冥想中,由自己的经历,不知不觉创作出属于自己的电影或者梦,达成和欣赏电影类似的体验。可白布是电影吗?创作的责任更多的属于电影人,而不是观众。电影也不是巫师手中催眠的魔杖,或是毒贩手中的迷幻药。魔杖和迷幻药也可以帮人造梦,但它们造梦的方式与电影是根本不同的。

电影是一种艺术,而艺术并不是独白。它总是要附丽于时代与人性,引起群体的共鸣。正如一些电影人宣称的那样,电影是可以超越时代的,部分电影是为了契合未来的某个时代而生的,故而今天的观众无法欣赏,并不能说明一部电影之低劣。但至少在这个时代,在中国,作为一个没有预先作任何功课的观众,我无法给予《镜子》任何赞许。因为当我欣赏它时,我彷佛闯入了他人的迷梦,只听到主人可怕的独白,彼时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尽早从这个迷梦中逃出来。



镜子Зеркало(1975)

又名:写真 / Zerkalo / The Mirror

上映日期:1975-03-07(苏联)片长:108分钟

主演:玛格丽特·捷列霍娃 因诺肯季·斯莫克图诺夫斯基 奥列格·扬科 

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编剧:亚历山大·米沙林 Aleksandr Misharin/安德烈·塔科夫斯基 Andrei Tarkovsky

镜子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