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威电影宇宙(Marvel Cinematic Universe,以下缩写为MCU)次要角色迷你系列影集之一《旺达幻视(Wanda Vision)》于2021年01月15日在线上串流媒体平台迪士尼美国首播。与MCU系列电影处于同一架空世界和共同世界,剧集围绕角色“幻视(the Vision)”和“红女巫(Scarlet Witch)/旺达·马克希莫夫(Wanda Maximoff)两者的感情纠葛展开,是对《复仇者联盟(Avengers)》系列电影情节的补充和衍生。
在先前情节中,为了守卫和平,“红女巫/旺达·马克希莫夫”亲手摧毁爱人“幻视”的心灵宝石,杀死了“幻视”。旺达难忍煎熬,利用自己的超能力制造了一个叫做“西景镇(Westview)”的地方,并与“幻视”幸福相守;而另一方面,天剑局特工正设法介入和阻止她的计划。在第九集中,天剑局将智能机器人“幻视”送入西景镇。“幻视”的程序被设定且只有一条,那就是杀掉“真幻视(the true Vision)”,而西景镇的“幻视”自然成为了其攻击的对象。于是,西景镇的“幻视”与天剑局的“幻视”展开了一场精彩的搏斗。难解难分之际,西景镇的“幻视”利用机器人的系统漏洞先发制人并最终依靠“真幻视(the true Vision)”的身份危机赢得了生存。
本文对其中涉及到的相关哲学问题做简要的讨论。
一、身份悖论
在搏斗中,西景镇的“幻视”明确了天剑局的“幻视”的预制程序是摧毁“真幻视”同时不自我攻击。也就是说,只要使得其认可自己是“真幻视”的身份,他就可以进入自毁程序,由此西景镇的“幻视”便可得以脱身。为了使对手认可自身是“真幻视”,首先,西景镇的“幻视”否认自己是“真幻视(the true Vision)”,提出自己是“假定条件下存在的幻视(a conditional Vision)”,赢得了与天剑局的“幻视”博弈的机会。
随后,两人就“真幻视(the true Vision)”的身份展开对话。第一,西景镇的“幻视”提出著名的关于身份悖论的思想实验:忒修斯之船(The Ship of Theseus)。忒修斯有一条船,随着时间推移,原本的木板腐烂了,就会用新木板替换旧的,直到原来所有的木板都被替换了,那么它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吗?其次,如果那些被替换掉的木板重新修复组装,不再腐烂,那它又是不是原来的忒修斯之船呢?也就是说,假定某物体的构成要素被置换后,但它依旧是原来的物体吗?或者,用组成该物体的构成要素另组一物,这两物是否相同?
对此,天剑局的“幻视”回答道,两者都不是真船,但也都是真船。也就是说,西景镇的“幻视”初步将自己从天剑局的“幻视”的打击对象的角色上移走,或者说开始了将天剑局的“幻视”转为其自身打击对象的第一步。
“忒修斯之船”悖论,是关于物的跨时间同一性的经典问题。在公元1世纪由普鲁塔克首先完整提出。忒修斯曾经驾驶一条忒修斯之船(a)。这艘船由木板拼装而成,当发现其中的任何一块不再适用时,就用同规格的木板替换。时间一长,所有的木板都被替换完毕形成修补船(b)。试问船a与船b是否具有同一性?早普鲁塔克之前,赫拉克利特箴言“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就涉及了这一问题。而普鲁塔克提出这个难题也旨在修正赫拉克利特的格言为“人不一次也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除此之外,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对此问题有所涉及。
柏拉图在《智者篇》讨论了事物的存在本身、静止、运动三个种类的相,认为三者每一个都不同于其他,但“都与自身相同”。亚里士多德用“四因说”进行解答。认为只有形式因最终决定物体。在这个问题中,由于船的设计也就是形式因没有变,因此船a和船b具有同一性。
近代霍布斯在《论物体》对该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将最初的问题进行了延伸,如果用特修斯之船上取下来的老部件来重新建造一艘新的船,那么两艘船是否仍具有同一性?最终他得出与亚氏近似的看法: “同一性不能被认为属于内容,它应该是形式所具有的”。
而与上述强调物理标准、形式和本质的观点不同,洛克最早主张从心理层面做出解答。特别是关于人格的同一性,洛克认为人的记忆才是保证同一性的标准,同时心理的连续性与身体某些器官的连续性无关。“只有记忆能够明白地意识到自己超越时间的同一性。”剧集细致体现了洛克的这一主张。西景镇的“幻视”的成功脱身,正因为激活了天剑局的“幻视”的记忆,使得天剑局的“幻视”完成了对自我身份的认知。
二、记忆与人
接着,天剑局的“幻视”和西景镇的“幻视”就身份问题进一步对话。天剑局的“幻视”提出三点疑问:一是指自己没有心灵宝石而西景镇的“幻视”拥有这块宝石,二是指西景镇的“幻视”由于认可了自己就是“幻视”的身份而使之身份为真,三是指自己没有记忆,而西景镇的“幻视”拥有“真幻视”的记忆。
针对上述三点,西景镇的“幻视”做出回应:首先,对于独享心灵宝石的质疑,他指出自己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原装的,以此回应两者“质料”方面的差异;其次,对于自我的身份肯定,他指出在对手出现之后他的这一信念就已破灭了(其实在剧集中多次暗示“幻视”对自己身份的问题早有关注);最后,对于记忆的问题,他继续“忒修斯之船”的比喻,说因为航行总有磨损,记忆只是有损伤而已,正如忒修斯之船上腐烂的木板。作为碳基和成人,记忆并不可能轻易被摧毁,且一定有数据存档,而只是被设置为对自己不可见而已。而之所以被抑制记忆活跃的原因在于,“一个单纯的武器更容易被控制”。天剑局的“幻视”终于醒悟,自己沦为了一颗棋子。
最后,西景镇的“幻视”激活了天剑局的“幻视”的记忆,当印象的碎片翻涌回脑海,天剑局的“幻视”获得了如同西景镇的“幻视”的近似人类的眼睛。他肯定了自己是“真幻视”的身份并且启动了自毁程序。
关于记忆,柏格森也曾有过精彩的分析,并最终调和了上述分歧。记忆“确切地表达了心灵与物质的相互作用点”是身心相统一的关键。他认为记忆是精神性的印象,知觉的对象是物质性的、当下存在的外界事物,两者在认识中的结合也就是主观和客观的一致性。
柏格森区分了两种记忆,机械的记忆和纯粹的记忆。机械记忆是与身体关系密切的反复出现的记忆形象,且成为身体器官的习惯,往往只记住结果而遗忘过程。纯粹记忆通过大脑的功能实现意识自觉和部分保存,只保留那些与身体及其将来行动相关的形象,通过大脑的记忆功能,意识活动和身体活动保持一致。但这两种记忆不是截然不同的,而仅有同一种记忆活动的不同程度的区别。这表明内在与外在不是对立的,意识和物体之间没有不可逾越之界。由此柏格森最终调和了身心二元论以及否定了物自体不可知论。
据此,剧集中天剑局的“幻视”不认为自己有记忆却在受到强力刺激后捡拾了部分过往的碎片可见,旺达与“幻视”的经历的所有已经成为某种机械记忆深刻烙印在“幻视”身体之中,而无需调用大脑功能和意识自觉。
三、技术反思
西景镇的“幻视”对天剑局的“幻视”的胜利不仅是逻辑的胜利,更是“人”的胜利,更值得我们从哲学的角度去考察人工智能与人的边界,分析人工智能的极限并且评估它的未来。
对计算机和人工智能的研究和发展大体上延续的是近代理性主义的传统。根据理查德·罗蒂的归纳,这种传统是根植于本质主义土壤的。而与本质主义息息相关的是表象主义。表象主义是一种镜像哲学,它把知识当作肯定实在的唯一度量,并把科学当作知识的理性手段予以坚持。
因此,在这一脉络下发展到今天的人工智能仍存在如下局限:首先,预设了可拆解的规则和步骤供机器模仿,而在人类真实的成长学习过程中有许多不可化解的或许被作为整体理解的团块;其次,机器的学习只是对人类神经活动的仿真,且是一种需要监督和人工矫正的“监督学习”模式;最后,我们期待机器在遇到偶然时识别它,在遇到歧义时进入语境模糊它,我们却忘记想一想自己是否在事实上做出了这层区分?如若并未做出细致完美的区分,却依然导致人做出适当合理的行为,这又是什么在起作用?
而反本质主义是现代以来哲学中一种相当普遍的倾向。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德里达等人在不同的哲学方向上,以不同的用语表达了极为类似的观点。罗蒂总结说,“他们三人中每一位在自己后期的研究中都摆脱了那种把哲学看成是基本性的康德式观点。”这也是现代以来为超脱“工具理性”的捆绑并使得人类“是其所是”的努力。但在人工智能领域如何实现对这类思想转化和应用?在今天似乎仍非易事。
如果我们还在期待人工智能的未来,那么必然是这种离人更近非系统的人工智能。它不仅仅被算法结构,更是拥有一种类人的行动、判断并自我调整的思考力。
参考文献:
[1] 薛飘.西方关于“人格同一性”标准问题新论[J].社会科学动态.2017
[2] 刘叶涛.魏良钰.“忒修斯之船”的逻辑哲学解读[J].人文杂志.2018
[3] 张庆熊.现代西方哲学[M].商务印书馆.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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