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哀悼与抑郁》一文中,弗洛伊德认为:“哀悼通常是因为失去所爱之人而产生的一种反应”。现实已经表明所爱的对象已经不存在了,这要求主体将所有的力比多(libido)从对这个对象的依恋中回撤。这一过程进展缓慢,在此期间“失去的对象在精神上得以延续其生存”,主体的欲望始终固着于逝去的爱人。一旦哀悼的工作完成,主体便能重获自由。对于旺达而言,幻视的惨死开启了她哀悼的工作,但在旺达可以撤回她的力比多并将其导向他处之前,她目睹了被肢解的幻视,正常的哀悼过程被迫中止。弗洛伊德指出,在这样的情形下,哀悼便转化成了抑郁。哀悼与抑郁之间最大的差别是,“在哀悼中,是世界变得贫困和空虚;在抑郁中,变得贫困和空虚的则是自我本身。”也就是说,力比多并没有正常地从对象中撤回并以一个新对象取而代之,而是自恋性地回转到了自己身上,主体由此把自我认同为丧失的对象。如果说哀悼是对死亡的完全接受,那旺达的抑郁则是对逝去爱人永不忘怀的眷恋,因此,旺达创造出了一个自己掌控的幻想世界,将主体凝固在了自我的时间里

在象征界谋杀

旺达在与被肢解的幻视(真实界,the real)极具创伤性地遭遇之后,主体原有的对现实的感知、意义的评价(象征秩序)被残酷地击碎了,受创的主体必须重建意义系统才能继续生存下去。换句话说,旺达必须对真实界的创伤进行符号化、象征化,作为一个超能力者,旺达无意识的选择是创建一个虚幻的西景镇(Westview)。作为一种幻想(fantasy),西景镇存在的意义对于旺达来说就是抵抗真实界对“现实”的入侵。然而,通过控制一个真实存在的小镇,旺达用魔法创造的西景镇又是一套完整的象征秩序,或曰象征界(the symbolic)。

象征界本质上是一条由无数的能指(signifier)构成的意指(signification)链条,一个能指指涉的永远是另一个能指,另一个能指又在这条无止境的能指链上指涉再一个能指。一个能指的意义总是由整个象征界、由能指间的差异赋予的,单独的能指不具备任何意义,因为在能指与所指(signified)之间始终存在着一道屏障,标明了它们的根本性分裂,在这个意义上,所指成为了在能指链下“滑动”的存在。而主体一旦进入象征界,就会“受制”(subjected)于这套符号秩序,但要是想完全作为人类主体而存在,我们就必然经历这个符号性“阉割”(castration)的过程。进入符号秩序的主体,ta的位置是被能指所标记的。因此同样的,主体并不指涉任何稳定的东西,主体是一个“空无”的所在,日常言语中主格的我(I)用拉康的话说:“只是一个能指对另一个能指所表征的东西”。所以,始终是语言的结构在言说着主体,而非是主体在言说着语言的结构。被强迫拉入旺达创建的符号秩序,西景镇居民原来的(不)存在被一套新的象征界所取而代之,他们虽然没有在肉体上遭到消灭,却已经在符号的层面死亡了。整套符号秩序建筑在旺达的无意识幻想中,在这里旺达作为绝对的大他者(the Other)其实就等同于她创造的象征界,她因此也就成为了这场群体谋杀的真凶。

事实上,可以把此时的旺达看作一个神经症患者,她用自己表面的无所不能压抑和防御了自己实质上的无能为力,整部剧集在这个意义上可以看作旺达的精神分析治疗过程。但就像拉康所指出的:“大他者(象征界)不存在”,象征秩序或者说大他者始终是内在不一致、不稳定、充满了断裂的,对真实界的符号化总是不可能完全的,总是存在着剩余。因此,旺达纵使有心灵宝石的强大能力,她所创造的世界也是到处充斥着bug,时时刻刻在提示着象征秩序的分裂。每个人对“现实”的感知是在象征界和想象界(the imaginary)共同作用下实现的,想象界对于旺达来说,则是她依靠自己的超能力,来修补象征界的种种的不一致,同时将自己虚幻地认同于一个家庭美满的主妇。

"The piece of the Mind Stone"

真实界总是抗拒被完全纳入象征界之中,对其符号化后存在的剩余就是对象小a(objet petit a),即欲望的对象—成因(object-cause of the desire)。拉康的主体是欲望的主体,而欲望是由“匮乏”驱动的,对象小a指的就是主体那种构成性或原初性的匮乏。对象小a存在于真实界,因此不是某个具体的对象,或者说它根本不存在,它是一种主体通过对某个对象的追求来填补匮乏的持续的过程,只是会被主体回溯性地对象化为是自己所缺失那“一小片东西”(a piece of the real)。

在《旺达幻视》中,这“一小片真实界”就是旺达对幻视的爱,旺达的一切无意识欲望都是围绕着对对象小a建构的幻想世界而运行,旺达的爱外在地维持了她和这个幻想世界的一致性。简单地说,“爱”就是典型的对象小a,因为就爱的定义来说,它是绝对拒绝被符号化、被言说的东西。我们说不清为什么爱一个人,因为如果在“爱”上附加了具体的条件,一旦条件改变,这样的“爱”也会随之消失。旺达和幻视最后分别时的对话也清晰地揭示了这一点,当幻视询问“我是什么”的时候,旺达的回答是:

你是活在我身体里的那颗心灵宝石,你是我用机械和血肉创造出的躯体,你是我的悲伤和希望,但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爱。

在这里,心灵宝石就是对对象小a的绝妙比喻,一个主体(无论是旺达还是幻视)早已缺失的“一小片东西”,却构成主体自我认同的构成性要素,开启了主体无止境的欲望的运动。

穿越幻想

如果说《旺达幻视》是旺达的精神分析治疗,那么这场治疗的结局便只能是“穿越幻想”(traversing the fantasy)。旺达的幻想不仅与她有关,还因她的魔法残忍地操控了一整个镇的居民,因此仅仅认同于“症状”(sinthome)不仅是虚幻而且是危险的。旺达只有不屈服于无穷无尽的快乐原则的引诱,主动直面真实界的创伤,承担起真实界“享乐”(jouissance)的责任,才能获得重新符号化的可能,只有经历真正的“死亡”才能获得重生。

剧中精神分析师的角色反倒是由反派女巫阿加莎扮演的,她虽然只是遵从自己的欲望行事,但在客观上带领或者说强迫旺达穿越幻想,直面自己人生所有创伤性的经历,还让旺达亲眼目睹自己的“症状”带给西景镇居民的真实的痛苦,而这些恰恰是精神分析治疗的关键性环节。也正是从这开始,旺达真正掌控了自己的人生。


旺达幻视WandaVision(2021)

又名:旺达·幻视 / 幻视与绯红女巫 / 幻视与猩红女巫 / 旺达幻象 / 旺达与幻视 / Vision and the Scarlet Witch / Wanda Vision / Wanda Maximoff and The Vision / 汪达幻视(台) / 温黛与幻视(港)

主演:伊丽莎白·奥尔森 保罗·贝坦尼 凯瑟琳·哈恩 泰柔娜·派丽丝 

导演:马特·沙克曼 编剧:雅克·舍费尔 Jac Schaeffer/斯坦·李 Stan Lee

旺达幻视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