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1-15

白塔之光:白塔没有倒影


0 开始

《白塔之光》入围第7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这是张律导演继2007年的《界》之后第二次提名金熊奖。本片是张律导演于疫情隔离期间在北京拍的。
在看完电影后的一个月,我来到白塔寺药店后门那条胡同。和电影里不同的是,现实中这里充满了拍照打卡的游客,包括我。

电影提到白塔没有影子。我到了那附近,确实无从寻找它的影子,可能当天是个阴天,也可能当时太阳过于直射。电影中男女主人公都是童年缺失了亲情的人,正如没有影子的白塔。

电影结尾的演职人员表很长,具体到“电影院中的人”之类的名字都被一一列出。最有趣的要数“胡同猫”,无意闯入的小动物本来就是一个缘分。英文给的是“有影子的猫”,又是很有趣的点。

张律导演的作品似乎永远在探讨朝鲜族人的身份认同,包括东亚文化之间的隔阂和共通之处。这一部虽然没有专门提及,但开头墓碑上的朝鲜文以及片尾出现的张献民客串的韩国语老师,还是在昭示张律的风格。

《白塔之光》是我2023年新片十佳之一,也是张律导演近几年最好的作品。《白塔之光》多了一些与上一辈的情感,镜头和叙事比前几部更加成熟更加完整。

男主人公谷文通由出演张律导演上一部电影《柳川》(上映前更名为《漫长的告白》)的辛柏青饰演。他姐夫的饰演者是贾樟柯御用演员王宏伟,他的表演介于素人和专业演员之间,游刃有余。女主人公欧阳文慧由出演《过春天》以及大热网剧《沉默的真相》的黄尧饰演。谷文通的父亲谷运来由田壮壮饰演,他的每次出场都让人很心疼。谷文通的前妻是刁亦男早年作品《夜车》的女主角刘丹。前妻的现任丈夫由张献民客串。

不足的地方是元素太满,或者说“答案”太多,留白少。比如,谷文通和父亲谷运来都喜欢平安树。父亲北戴河的家里,有一个平安树的镜头;回到谷文通北京独居的家,平安树很突兀地出现在镜头里。相比之下,谷文通和女儿笑笑在姑姑家念诗,镜头是谷运来独自生活的日常琐碎,这样的叙事就很高效。

1 相似和反射

男女主人公都是童年缺失了亲情的人:谷文通的父亲一直独居,谷文通现在是一名美食探店公众号作者;欧阳文慧被亲生父母抛弃,被养父母从北戴河带到了广东,欧阳文慧现在是一名自由摄影师,最近她在一家卤煮店拍照,用老板的话说,没有年轻人喜欢卤煮了,欧阳文慧还经常去福利院做义工。

谷运来与谷文通父子的相似之处是客气(无论是正面表现,还是通过转述),他们都喜欢养鱼,放风筝,种平安树。手背上都爬满了蚯蚓般密密麻麻的血管。

好几个场景中都出现了镜子:镜子不仅在视觉上拓宽了空间,也起到表意作用——镜子内外的你和我要彼此了解。

谷文通偷偷来到父亲家,父亲回来发现桌子上的全家福被扣上了,桌子下面的算盘被拿上来了,同时桌上还有残留的烟蒂。然后镜头给到镜子里的父亲,他知道儿子终于来看自己了。于是在下次出门的时候买了烟和烟灰缸,连店主都好奇地问,“您不是不抽烟吗?”谷运来答道,“给朋友准备的。”

谷文通和他的房客聊天,这个镜头的焦点完全在镜子里的谷文通身上。他让他穷困潦倒的房客用话筒喊出心中的苦闷,其实这何尝不是他自己想做的。

谷文通和欧阳文慧最后一次吃饭,窗户玻璃(反射性和镜子一样)代替了传统正反打,似乎也在暗示,欧阳文慧马上要“消失”了,两个人不稳固的关系也就这么结束了。在晚上有些恐怖的白塔旁边的胡同里,她抱了抱他。

2 声音的联系

电影开头的信息量很大。一开始只有声音:中年女声问小女孩数学题,另一个男声继续问,观众会猜他们的关系。接着又一男性说“我闺女如何如何”。观众才知道,还有一个人,他是小女孩的父亲。

这时候镜头从下往上。中年男女、相对年轻的男人、小女孩陆续出现,他们由远及近。根据年龄和相互讲话的态度,观众可以判断出,相对年轻的男人是男主人公谷文通,中年男女是他的姐夫姐姐,小女孩是他的女儿笑笑,由姐姐姐夫带。他们给孩子奶奶扫墓,爷爷早年离家,并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家人。扫墓结束,姐夫给了谷文通一张字条,是父亲谷运来在北戴河的地址和电话。回家路上,笑笑说爸爸手上的青筋像蚯蚓,也间接交代出笑笑和姑姑姑父关系挺好。

谷文通过马路听到“嘟嘟”的提示音,于是他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几次听到的都是父亲录的提示音;欧阳文慧坐商场小火车听到“叮当”声,一家三口的温馨刺激了她,于是她故意去冒犯那一家人。

得知自称“北花儿”的欧阳文慧的真名时,谷文通想到的是英雄人物欧阳海,其实“欧阳”是个很常见的复姓;接着他又说“文慧”是他姐姐的名字,因此觉得欧阳文慧有“姐姐味儿”。
同学聚会的酒桌上,谷文通为独在异乡的老穆唱《北京欢迎你》,然后班花儿开始哭。

3 看似缺席的在场

两个人第一次去民宿,前台服务员看的是罗兰·巴特的《恋人絮语》,她说“哲学家起的名字都是骗人的。”

同学聚会,几个人在日料店喝日本威士忌;而在巴黎的老穆喝着二锅头。

班花儿一大早到谷文通门口说老穆在巴黎自杀了;而谷文通是通过共同好友南吉得知欧阳文慧和初恋重逢了。

4 蒙太奇

上文提及,谷文通和笑笑在姑姑家念诗,镜头是父亲独自生活的日常琐碎。这里交代了两件事——父亲家有一盆平安树,他回到家的习惯是先给树浇水。这为谷文通第二次的“偷偷潜入”埋下伏笔。

谷文通第二次和欧阳文慧一起到北戴河的段落是全片最巧妙的一段——无论叙事、摄影,还是演员表演的放松程度以及台词的功能性都让我看得很爽。如果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而叙事也没有新手法,那么张律导演无疑是在探索新的可能性。

二人在海边遇到放风筝的谷运来,之后分头行动。

欧阳文慧留在海滩和谷运来聊天(继续“客气”的话题);谷文通依旧独自去父亲家。之后镜头很突兀地变为谷文通在父亲家“审问”父亲,然后父亲起身往平安树那边移动,这时画外音是谷文通喊着“你给我回来,接着交代”,等到父亲摸着平安树下面潮湿的土壤,画外音已经变为谷文通的鼾声。

至此观众明白,独自去父亲家的谷文通在房间里睡着了。在梦里,他和当年的警察(或者社会)一样苛责着父亲“不干净”的灵魂。而父亲放完风筝回到家,默默坐在儿子旁边。
谷文通醒来,二人的见面有点尴尬。此时,父亲的房间被再次展示,这也是谷文通重新认识父亲的过程:父亲喜欢上官云珠的电影,喜欢跳交谊舞。谷文通邀请父亲跳舞,而此时的镜头又给到欧阳文慧,她独自在废弃的孤儿院游走。
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谷文通独自坐在雪中抽烟,镜头上摇至白塔塔顶,然后开始下摇,此时坐在那里的已经是衣服更湿的父亲。全片结束。

5 巴别塔

片中出现多种语言——北京话(大部分)、广东话(欧阳文慧小时候随养父母去了广东)、河南话(姑姑有点儿介意姑父教笑笑河南话)、唐山话、韩国语。

电影结尾,谷文通去医院看望生病的前妻。在走廊里,他与前妻的现任丈夫,张献民饰演的韩国语老师相遇。谷文通让对方说一个韩语词汇,对方说了一个“爱”,并告诉他,同样的发音在维吾尔语里是“傻瓜”的意思。

6 顾城和食指

饭桌上,姑姑跟笑笑说,你爸爸以前写诗,“黑暗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就是他写的。笑笑马上反驳道,这是顾城的诗。

顾城第二次出现是在片尾,谷文通去看望生病的前妻,前妻提到这家医院是顾城出生的医院,也是谷文通出生的医院。

床头的阿赫玛托娃诗集是谷文通也是导演张律的固执。

谷文通和笑笑读着食指的《这是凌晨四点零八分的北京》,而镜头是父亲北戴河的小屋。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翻动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声尖厉的汽笛长鸣

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

突然一阵剧烈地抖动

我吃惊地望着窗外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我的心胸

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的手中

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

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

直到这时,直到这个时候

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阵阵告别的声浪

就要卷走车站

北京在我的脚下

已经缓缓地移动

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想一把抓住她的衣领

然后对她大声地叫喊:

永远记着我,妈妈啊北京

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

因为这是我的北京

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食指,1968年

7 南吉

首先这就是这位演员的真名字。

南吉说自己扎根白塔附近的原因是祖上参与过白塔建设。而在后来与谷文通吃饭的时候,她又否认了这一点。

这个角色挺关键,她是欧阳文慧和前男友的联系,也是欧阳文慧“忽然”消失的一个交代。

8 妈妈

谷文通的妈妈在丈夫“出事”之后果断离婚,带着姐弟俩生活。她是全片第一个“妈妈”,她是开头那场戏的起因,她是墓里的人,她是桌上的照片。她也是笑笑梦中的人。

谷文通的前妻,笑笑的妈妈,是第二个“妈妈”。谷文通给笑笑量身高的时候,笑笑问妈妈多高。谷文通带着笑笑放风筝,问笑笑为什么不见妈妈。她最后真实出场的时候其实已经积攒了一些张力,加上演员刘丹的表演,让我觉得之前对这个人物的想象都不成立了。

此外,欧阳文慧的妈妈、养母,商场小火车上的妈妈,都丰富了这个子标题。

9 跳舞

在能看见白塔的咖啡馆,欧阳文慧忽然跳起舞。这与张律导演前作《柳川》中女主人公在街头忽然跳起独舞遥相呼应。

在谷运来北戴河的家里,谷文通邀请父亲跳舞,这似乎是全片的高潮。

在黑白格地板的小酒吧,在钟立风和乐队的歌声中,谷文通和南吉跳起舞来,镜头一转,谷文通分明也是在独舞。

10 其它

欧阳文慧在福利院教唱的《秋柳》,日料店门外的灯笼上写的“柳川”,更直接点出本片与张律导演前作《柳川》的关系。

谷文通在北戴河废弃的福利院向窗外望去,和《豆满江》中的镜头相似。

豆满江,张律,韩国,2010

谷运来在海边放风筝,也让我想到《关于伊丽》中放风筝的女主人公伊丽。抛开文化背景,他们同样遭受着世俗的偏见。

关于伊丽,阿斯哈·法哈迪,伊朗,2009

开头男女主人公去的酒吧是一家名叫“跳海”的精酿酒吧,黑板上还写着今日放映李沧东的《燃烧》。谷运来房间挂着上官云珠肖像,电视里播放的是《乌鸦与麻雀》,而电影资料馆二号厅播放的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些都是张律导演给影迷的一些小线索,如果你能发现,就会会心一笑。

乌鸦与麻雀,郑君里,中国,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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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之光(2023)

又名:The Shadowless Tower / Der schattenlose Turm

上映日期:2023-10-27(中国大陆) / 2023-02-18(柏林国际电影节) / 2023-04-24(北京国际电影节)片长:144分钟

主演:辛柏青 黄尧 田壮壮 南吉 李勤勤 王宏伟 王奕雯 刘丹  

导演:张律 

白塔之光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