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律,自去年那部公映过但反响平平的“漫长的告白”(原名“柳川”)就已关注到了他(说实话,个人喜欢柳川甚于白塔之光,两部颇有相似处,尤其在演绎男女间互动的那种腔调),称其为纯文艺片导演毫不为过,并且入围了这次柏林电影节主单元竞赛单元,已着实是对影片的肯定。
这次北影节和看过此片的友人一问,大都觉得总是有些看不通透,更多感觉像是多么无趣一部电影——简直不像是在说北京人和事的电影,看看无数成功的前作,像蓝宇…..。而我对这片子还是颇有感觉,但也不是很吃得很准。
总体上,这部影片是投射出了现在居住在北京核心地段的代表性群体的的心态变迁,当然首先必须包括老北京本地人。若从这个角度着眼这片子看起来还真挺舒服的:
先说说片名——白塔之光:北京首映现场互动时发现张律导演是位非常谦逊、不善言谈的那种人,他虽然回答起的片名是因为白塔寺边上正好有个旅馆就这个名字,所以就这么叫的,没什么深意——但也许这么诠释估计他也会认:白塔之光意指北京所特有的一种理想的存在(或“每人心目中的北京”,更直白),才以此作为片名,否则就没必要还插入那段“为什么白塔的影子在西藏“的问答对白了。更何况整个片中围绕白塔意像性的表达片段该不止两三处,且都是为了一种情绪化渲染而特意把白塔及周边的影像镜头给出来(若有机会再看时希望会更多留意);还有拍白塔寺周围的一些很特别的逼仄的墙外胡同、门和墙,主场景-饭馆天台来做烘托就更不必说了。有一点你得承认:咱们生活在任何一个“长居之所”,最后总有着浓浓的化不开的东西留在那儿了,这个会把天天印在心里的物事化成为了精神寄托,可以是塔,可以是湖,可以是樽….
整个影片基调迷漫着一种散不去的个人过往所带来的回味在其中,这种回味是通过表现人物回到现实中的失落感体现出来。感觉就是过往所投射出来人的行为表现,从内心及外。即使理想和美好的东西(白塔之光)好像你就从来没有拥有过,至少你也有曾追过的人、曾留恋过的事儿,总之是化不开的、放不下的,可真来到你面前时,那种感觉却想找都也再找不回来了(白塔之影),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找的什么-失落和无奈,为此片主题。(是啊,活了大半辈子谁真清楚自己找的又是什么么?基本都是叶公好龙,只是去追想像中的虚的东西)电影里连主角、缠绕在主角身边的女人、主角的父亲,就是这样,他们自己都已说不出来。这也许就是这部影片想要表达出的愁肠百转(纯文艺片本来就这样嘛)。观影时我也不禁想起了繁花(今年无论出电视还是电影都十分期待一下),繁花海派底蕴十足,而这部可以算是京味白塔,可互映的。咱们不妨从男主角自己和他主要的三个关系线来玩味玩味:
男主谷文通,一位不再写诗的中年离异的老北京,该是住在白塔寺附近旧式半筒子楼上两套单位分的单元房,一套出租得稳定收入(那看得租谁,电影也有涉及艰辛男模租客,我认为稍显多余,不提);又兼美食博主,没事就去照顾下心爱的白塔寺边的特色菜小馆(因有知性女老板-南吉?的原因吧,属次线,也不再分析)和没事街上溜达溜达,跟邻里似有似无地打个招呼什么的,这就是他的活在当下。(演员辛柏青去这角之前也一直以文艺演员出道,看过他最好的是那部田壮壮的小城之春,之后好像一直都不愠不火,像是一种小众文艺电影圈子里的存在,赶上猫妖传去了李白一角,夸张性表演诗仙李白才有些令大众印象深刻的。)本片中他操着一口虽流利但已不太土的北京话,时不时跟邻里,尤其是一开始就很主动跟吸引自己的摄影师——“北花”姑娘(pk “南吉”?哈哈),拿出一副北京调侃式幽默来(即大家都熟的“冯氏幽默”),可这种幽默感放在此部片子中却有明显错位感——那套屡试不爽直接的表白说辞好像不再管用了,或说北京人的气场被这部电影生生降格了。确实,一位北京知识分子的性格确实跟北京糙老爷们儿比还是差点儿气势(在“漫长的告白“里面辛柏青去的角色同样操着一水的北京腔,同样以北京式幽默调侃着男女之情,效果跟这部比却完全不一样。我认为这是影片/人物反常规设定也是刻意为之,所追求的调性是不一样的:前者纯将爱情,这部甚至有些“反爱情”);谷于是在日常大多表现出来的多是随意、随性,但却处于某种情绪状态下又表现出有些不甘、不平来。为何如此?有一点,可能认真看过此片的都能看出来:片子从头到尾突出的是谷身上的那股“客气劲儿”,这倒反而成为这个人物一个特有的标签——但凡是接触过真正的北京人,都明白北京人喜欢说客套话儿(说到北京人的客气,我北京人感同身受—那实是藏在一团热情下的礼貌,你也可反着理解—为避免过于亲近后的伤害),但绝不至于像谷客气到迷失自我的这份儿上(谷自己都未必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客气)。这种客气换来的是更落寞和无可奈何—北京人身上的那种客气,到他身上已经成了一种无助了,我相信这影片正是要表现的人物在无法摆脱的经历过情感上的重压下的一种无奈之举。这“客气”会在全片中反复体现:对过渡热情的北花姑娘、到对始终隐忍的老父亲,对前妻…..有了这样的一种人物设定,才有了在三条关系主线的发展,每条都有种处处别着劲儿的无力感显出来。
最先出来的一条线,是因为有了在特色小馆(网红店)和摄影师欧阳文慧的邂逅(自称“北花“——北戴河之花)相识、越来越近的机缘。我认为两人的这段关系算全片最有味道,也最值得探究的部分(否则全片看下真不知道会拍成沉重到何等级别的大闷片,这张律导演肯定不干)。两人逐渐形成一段若即若离、甚至相互默契的关系:是友人更似恋人,亦有些亲情甚至“父女”情,很发散,但无论怎样,都呈现一种彼此感情寄托的模样出来:谷一上来就开始有意又无意地撩拨起这位自称“北花“的摄影师,直到欧阳居然带(拽着?我相信该是欧阳主动)谷闹着玩儿似地去开房:影片故意隐去前后交代,很像欧阳想试试谷,看他是否会动真格,而谷关键时候忽就客气(1)了起来(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只是有贼心没贼胆,犯怂了);如此后面也就如此把若即若离的关系维持了下去,虽说很融洽,直到最后谷眼睁睁地看着欧阳找他,把自己在其背后竟也有软弱的一面流露出来:突如其来地讲起了因自尊本不想理抛自己而去的前男友,如此决绝的女子竟也做出自我无法左右的决定——回到哭诉的前男身边。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结果,谷又能说什么呢?(这也是影片把谷那种伤心又无可奈何得心态展露无疑的意外事件。)两人关系该也就戛然而止了。
再接着说女主欧阳文慧——这位自称"北花”的外地姑娘,她其实何尝又不是和谷文通一样:北漂,但说真地融入北京文化的可不是闹着玩的,活泼、直率的程度直逼北京大妞,有了她的存在,才有了全片少数最显亮色的部分:没错,拉着还不是很信任的中年男子去开房,那不就是王朔笔下的那种女生敢干的事嘛,然后还当着前台自我解嘲一番——明问“是不是他占了便宜“,她也真不怕谷万一会一时性起,哈哈;后来当着下棋大爷们突然开起扮起女儿的玩笑;后一起在北戴河时还倒逼着谷去认多年不敢见的父亲。但背后却有不为人知的失落一面和同时也对北京报着有渴望,可是她在感情伤上一样是迷失的,一个真实的她并不是前面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最后,非常清楚地表现,其实她也在渴求着什么….也同样怀念着过去的感情…而谷能给她么?情郎、父亲、挚友?好像都别扭着,都在试错,结果无疾而终。所以,“北花”这个角色也同样呈现出另一种冒似游戏人生的感觉来。
再回到谷:诗人是要有激情的,仿似这在谷身上早已然消失殆尽,可能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不想写诗了;改行做了美食博主、且在消磨时光,可他内心真想要的是什么?至少电影里他念念不忘的是有位父亲的存在,也想过和小北花的到底是发展成怎样的关系?高中同学聚会后,班花的失落乃至曾经逃离她的在法国崩溃自杀的前同学男友,难道没有给他带来一种无声的、确实深深地冲击?我其实倒是很喜欢影片这种的模模糊糊不确定感:人和人之间有着似有似无之感觉的东西在,这就是生活:伪诗人也好,假谈恋爱也无所谓,父亲真地性骚扰过也罢,这些重要吗?!重要的是什么呢?有一点至少我觉得张律导演透过影片表达出来了:从电影的视角看得出在乎的是一种感觉是否存在过,因为那感觉的确已曾给自己留下过了什么。
从两人不断情感升温的交往,也牵出了彼此的家庭过往,也表现出了一种依然游离于生活的精神状态,由此线也带出另一条父子关系的线:谷当时要约北花一起去北戴河,无果下,就先一个人径直自己去了,由此开启了”寻父“之旅。谷和其父亲(田壮壮饰演此角,设定其唯一的寄托就是放风筝?哈哈 这是不是对其最好作品的一种致敬,不再多提)之间为何处在僵持的局面中也给出答案:这是由谷和欧阳两人公交车偶遇有位胖姐儿喊某位老实巴交的眼镜男在公车“耍流氓“,引得谷不禁自问真假,而带出了过往,原来父子之间相互也是有父亲类似遭遇产生了家庭伤痕——母亲为了维持”家“,强行断绝了一家子和父亲的往来(那个年月几乎无任何辩解里,说你是什么那就是什么),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永远难以启齿的“耻辱”让家庭关系反而更加难以无法愈合——谷在意父亲(为什么父亲在外地心照不宣地接着谷时不时无声的去电,我相信他知道那是他亲人的电话),更是一直在意父亲的不堪过往;直到影片最后才又出现谷的明确的一种质疑的声音——也看得出其实家中最想父亲的是谷,包括 “私进父亲屋“情节,令我想起重庆森林感情情节处理(当然手法和表现却一点不像),非得如此才能相互面对。回到电影,父子相认的结尾也拍得很真实:关系好似是找回来了,却也没留什么谅解和被谅解的痕迹,就像父子关系,并不是像一般电影那样就恢复正常了,但毕竟还是见面了,只能算是一种理解而已吧。我想后面父亲还是会一样留在北戴河放风筝。这难道不是一种很真实的父子间的客客气气(2),从电话如此,见过面还时如此。
另外还带出的一条线是和亲儿女和她现在的家庭这边,这是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又平衡的双边家庭关系,尤其是和女儿及继父之间几乎达到一种融洽和默契,也算是整部影片中比较温情感人的部分了。虽然女儿的表演我并未形成太多可圈可点的印象(里面除了学河南话儿歌,可说是双重文化的影响,我理解那是映射了一种北京一直在变化)。至于因谷和欧阳谈及他为什么离异,包括和高中同学聚会诧异于谷这样的“模范”学生也能离婚,可看得出这位谷其实活得真挺窝囊:甚至包括离异的原因,多半他自己依然不清楚为什么变得这么客气(3)(欧阳调侃他礼貌做爱,已第三次表现出来)。
谷看起来永远是一种想说出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的状态,除了客气客气,还能有什么在呢?他虽是北京人,可又这么低沉,无奈感时不时地会泛出来;在北京同学聚会上,几个失意的同学还能发泄发泄(能承认失意的聚会,才是真聚会,同学回想动不动要显摆的那是),可就他什么都是吞吞吐吐,没有了北京爷们儿的痛快劲儿。最后的那幕我可以没想,一大早误解了独身一辈子班花来找到,告诉远方的“胆小鬼前男”的死讯,怕又会在三个人各自的心理留下长长的印迹。
总观这部电影可明显感受出:现在的我们是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吗?我们所向往的真正是本来自己应该的那个面目吗?明显大部分都不会是,虽然最后安排了谷流露心迹的独舞,我认为跳得真没有看出什么感觉,反而有些刻意(那时他和另一位要好异性刚合跳完,失落了,就真想再独舞吗?)但我还是感受到一丝丝的不甘来(虽然也有人对独舞赞美有加,那是各入各眼了)。
我承认谷和欧阳,如果说诗意的话,那是在京城下还存活着少有的一抹亮色,我很难想象,如果一个曾经的诗人,和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很难不擦出火花来。如果不互相招惹,不发生点儿什么说不过去,但却又真地没发生过什么。这种异性相吸的冲动能像谷侃出来其实都很难了。)个人感觉在3年后当下,这样撩拨出来的关系,即使是不客气的北京人,遇到喜欢的欣赏自己的姑娘,能做到谷这样也可能是少之又少的了。)没太多激情的吸引、缠绕,纠结,很无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留下(白塔无影),还是得各走各的,留给彼此一种的苦味的浪漫了。
全片可惜并没有以谷再写/曾写的诗来结束,而是终曲时那支独舞(自阿飞正传之后,所有中国文艺导演不知为何都会让男主/女主来段独舞,虽说廖凡为此在白日焰火拿了个影帝,可我却已越看越没有感觉了,尤其是漫长的独白里倪妮跳和这部跳,都稍显刻意了)。之所以电影看的是无奈感:像父亲是否清白只能是永远他自己知道,妻离子散,他还能再求什么呢?北花这么洒脱,为什么对一个很有可能又是没胆或渣的前男,无法抽身,甚至是几乎是毫无抵抗力的有接纳,缺为何在谷面前就如此洒脱?而这种包括谷的无力感,跟当下有关也没关。看看一波波从共享经济到网红经济,再到下一个更虚拟的经济,一个个的越吹越大的泡泡呼啸而来,眼看着身边的人沉沉浮浮,失去了再也无法找回自己,像不像白塔之影:我来了,我看到,我走了,而自己心中的那个北京其实也许再也回不去了,影子却始终回投射在某地,可我们在某年某月某日,还是不断地会被勾起一些东西来…….
电影仿似在现在的语境下,显得如此低沉,老是憋着,都早和时代格格不入了,就像影片爱看者寥寥无几。可这不正是白塔之光所想表达的吗?
(第一次观影,顺序记忆也许有些错误。再观影后会调整改正。
又:感觉白塔之光的关系线处理明显比柳川复杂,这让导演有些稍显力拙。全为个人主观认识,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