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只看过两部张律的电影《庆州》和《豆满江》,这是两个面向的电影,却都有关于时间的思考。直到《白塔之光》也是关于时间,电影本身是绵长的细碎的带着些黏腻感,可是时间就是瞬间过去了。有人说这是中年男人的意淫,这是男权的电影。可所有创作都有局限,一个中老年男人写的故事也许也很难跳脱吧。能从其中看到些洪长秀似的男性气质。只是,如果所有影片都带着政治正确的光谱去审视,是不是就把表达忽略了呢?至少我并不认为张律是通过一个中年男人的意淫挥洒自己的欲望,这比许多看似政治正确却在另一边意识形态里打转要好许多。所有的表达都需要一个介质,这个中年男人就是电影中关于时间和真相的介质。
《白塔之光》票房不到七百万,我现在有些遗憾没有能够在大银幕上给他一张电影票,如果下次张律有电影上映我想我会去电影院补上一张的。这位长期在韩国教授电影来自吉林的朝鲜族导演在将自己的身份困境在之前的好几部作品里进行了表达之后,在人生来到六十岁以后似乎将身份有所抛弃,把视线拉回了没有特殊地缘身份的,却有着时代烙印的人身上。《白塔之光》是一个关于时光的故事,白塔确切是一个看似永恒的所在,而周围所有的一切却在这不变的白塔下星移斗转。一切的生死、公正和不公正好像在时间的冲刷下都变得不再重要了。作者并不想表达公平和生死不重要,而在于我们只得如此过活才不至于被现在吞没,而现在对每一个人来说也许是最为不公的,逝去的忘记的似乎就失去了这一层价值判断的意涵,一切变成了无人问津的糊涂账。
这个早衰的中年人和他的父亲一样,用着最客气或者说最克制的方式过着生活,但是心里实是有一种不屈的,只是它呈现得不那么爆裂。他善良、英俊、悲伤,他的生活没有太多不公,只是理想已经没有了。的确这其中有一些知识分子的矫情,人们总会问男主角还写不写诗,他总说已经不写了。他坐拥着一间北京城里的老屋子,他的生活并不窘迫只是时间扑面而来,他无精打采,只有在女儿面前露出一丝光亮的眼神。男主角两次倒着走路,似乎在问“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这是对时间流逝的无可奈何和自我欺骗。男主角的父亲一个一生都背负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的人,当男主角第一次来到父亲房间时,墙上模糊的上官云珠的画像,和DVD里播放的《乌鸦与麻雀》,那是电影中李天济先生扮演的汉奸角色在勾引上官云珠扮演的华太太片段。我想这许是男主角父亲的扮演者现实中喜欢的演员和电影,这是上一辈或者说是几代人的梦想,《乌鸦与麻雀》的结尾是理想的达成和新生活的开始吧,可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公正并没有随之到来,男主角父亲现在的生活归于那最初的年幼儿子的一句话,也许结束在儿子的再次出现。每个人都回到源头寻找自己从哪里来,年轻女子来到破败的孤儿院这是她最初的家,她始终觉得自己从这里来;中年男主角发现自己越来越像父亲,这是宿命般的和解,至此也更了解了父亲的选择。每一次人生的妥协和委退其实都是被动的选择,人类有时候太过自信认为努力了争取了便是自己的命运了。哪有如此容易的事情,绝大多数时间这是一种对待命运的傲慢。影片中的两代男人对待生命都是谦逊的,你可以在中年男主角的身上知道,那个背负着所有孤独生活的父亲曾经也是一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而两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在这时已经是一个早衰的中年人和一个已衰的老年人,生活给到他们的是两段失败的婚姻,而他们看似并未与命运抗争,实则都保守着内心的那点唯一的真和欲望。电影中没有一段不破裂的关系,也不存在一段完整的爱情,无论是年轻人、年轻人和中年人、或者中年人之间,亦或是中年人的年轻时代。被老婆赶出家门的男主角父亲,妻子并不爱他的中年男主角,自杀了的男主角的男同学。没有一个普通人会真的去寻找生命的意义,但是会想要知道生活的真相,至少是那部分关于自己的真相。真相未必包含意义,真相往往是无力的,时过境迁的被遗忘的;我们有时自以为是的以为那是真相,也许那是真相,而给真相加之一层意义,似乎这样一切就变得有价值了。实则不然,真相并不是一个价值判断的依据,就算知道了以后依然无法界定此中的是非,个人感受不在于真相或者是非,而是一天天过去如今回望却依然无法判定的现在。男主角问父亲:不觉得冤吗?而父亲的回答不是伟大,而是确实的接受命运,但是他从未承认过自己没有做过的不端行为;儿子不是去审判父亲的,真相埋在时间里,父亲当时喝醉了,所谓受害人似乎记错了,如今也故去了,办案民警老人痴呆了。每一个并非当事的人都用自己的生活经验轻而易举地去评断别人的生活。当每一个当下的人不去记录今天,不去记录历史,在多少年之后那一切必定是过去的遗忘的,好一些也是残缺的破败的。无论是普通人或者说作者,甚或说作家,略显急迫的人物许是记录当前生活的时代。因为这是唯一无法指望前人也无法寄予未来的书写,当代人不写,一切也就结束了。绝大多数人生活在绝望的平静中,死时也未必有内心的歌,而是带着绝望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