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白塔之光》在纽约电影节的放映,在walter reade theatre,买票时不定座位,进去随意。令人惊讶的是如此中国、仅仅关乎北京几个胡同串子的电影,也有很多白人在现场观看。我希望他们都用中文在看电影,因为方言表达是很难用英语传达的,“nuance”,但它们是如此温暖。
影片开始前张律站在台上说谢谢大家冒雨过来,希望我的电影能让你一笑。
确实笑了很多次。
张律说这个电影剧本是他在广州隔离时候,因为恍惚地想起一些往事而写就的。他说自己到了回忆往事的年龄。我心想我们又何尝不是。疫情之后,每个人都拥有了上辈子,不论年龄。剧本写好,他在疫情期间拍摄。北京在镜头里呈现了极其罕见的荒芜感。像个梦境,没有人烟,演员说话很慢,走路很慢。在胡同里走,在大街上走,走在求是杂志社门前,广济寺后街,胡同咖啡馆,卤煮店,人烟稀薄到让人感觉这是个河北地级市。这是导演回忆往事的现代嵌套,可以理解。从回忆里相望,记忆并不总是熙攘。零星的人,零星的酒水,照片,定格几个瞬间,甚至并无具体发生的事情,人在时间和空间里穿梭,老得很快。亲人爱人去世,几段无疾而终的情感,一些不知所踪的烟蒂。
因为对这些街区有一些自己的记忆,我并不介意这电影的荒凉和刻意。他们走在不同地方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一些难忘的事情。特别是在五四大街那段儿,在炎热的夏天我跟好友说,这地儿可以啊。他说,可不吗。能在这发文章可牛逼了。我大笑,所以人的一生,清华北大读遍,欧美出走一圈,最牛逼的烙印还是得到上头的杂志发表。这种瞬间让人觉得北京很老也很新。
然而即便有观众的记忆加持,电影的镜头语言仍旧非常生硬。北京本身就充满荒谬,电影让人笑也让人哭。这种荒谬是时代造成的,不管是在望京对面窄小的厨房里抽烟,还是在胡同里逼仄找不到未来的青年,这些本身都是生活本身,电影并没做什么。
年龄大一点之后我开始理解了这个岁数的导演在干什么。人性好像就是由这些虚无的瞬间砸成具象的形状。时间积累经历,但并不铸造卓越。张律喜欢李沧东,也套进去了上官云珠,有个听上去像是学电影专业的观众问了一个比较挖深的偏剧本设置的问题。张律笑着回答,“有时候你得接受导演就是一个工作,他没想太多太庞大的问题。”我暗暗鼓掌,年轻人总是恨不得挖点福柯萨特啥的出来,其实张律只是拍了自己的记忆而已。电影像一个容器,深刻只是它的使命之一,其他使命还包括但不限于淡B、搞笑、无厘头、随便、只要有人买单。
田壮壮演得很不错,虽然演的痕迹也很重,但是他会比较自然地流露出一些方言用语,让我想起我的爷爷奶奶。他在电影里一直放风筝。我在北京拍过很多放风筝的老头照片。他们坐在地上仰望天空时,面目表情总是极其纯粹。很讽刺的是他自己以风筝成名,然而也一生被风筝所累。电影里他被踢出北京,生活里他还是被踢出主流。然后在2023年的电影里他依然在放风筝,已经出离主流几十年了。一头是风,一头是命。
但没关系,就像商场里突然冒出来的小火车一样,城市空间总是这样七扭八拐地缝合在一起,没什么逻辑,人活在其中,麻辣生鲜,生老病死,有时候活色生香,有时候黯淡无光。
大陆十月下旬会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