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以最平庸、最日常的裸体少女早上醒来的画面开始,却在一开始就传递出一种“死寂力”。但很快,高潮直接降临:“妓女却是处女”,这是《反情色》中的一大悖论。
如何理解?举个例子,日活粉红电影有名的神代辰巳在拍摄《恋人濡湿》(1973)时,女主演中川梨绘就曾如同《反情色》那样,没能承受住拍成人场景的厌恶感,在严冬的沙丘上拍激情戏,她突然似乎崩溃了,一边念叨“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一边光着身子在剧组周围绕着圈走了5、6分钟。神代辰巳在回忆这一段时,这样说:
出演所谓的色情片,几乎就和卖淫一样,是肉体上非常下流的事情,是一种将在精神上上的被猥亵、被蔑视的屈辱性行为。


这简直是京子在《反情色》中遭遇的现实版。
日本战败后被美军占据,一批电影人另辟蹊径,以女色抚慰人心。而被园子温称之为老师的大岛渚,也是用性和暴力,引发了“日本电影新浪潮”。而若松孝二的一部《墙中秘事》(1965),以直写暴力宣泄的情欲开启了“粉红电影”时代。1970年代,日活公司也转变路线,开拓出了旁枝“罗曼色情片”,以神代辰巳、东阳一、相米慎二为著。然而随着录像带的风靡,性只是作为剧情一部分的粉红电影或是罗曼电影,已经不能满足人们的胃口,于是,1980年代粉红电影之后,AV时代降临。
先回顾一下日本造爱流水线:
日本有过AV拍摄经验的女性数量为160000人,平均每200人中就有一个是或曾是AV女优,而年产量是35000部,据统计,拍过900部AV以上的女优有14人,500部以上的有68人。2010年,AV的年市场规模就有250~300亿人民币。但同女优相对的,男优也必然存在,但数量极其少,记录在案的也不过100人,但男优的待遇,要比女优差很多。也可见,这条流水线面向的消费主体仍然还是男性。(数据来自《新视线》147期)
而园子温的《反情色》对准的正是这么一个文化工业,而AV的存在正是对父权社会的充分例证。


据园子温所说,影片每十分钟必有一场情色戏,《反情色》以高密度的裸露和情欲镜头,呈现出令人窒息的癫狂。为什么要如此的极致?大部分人在日常生活中感受性几乎消失,这也是日本御宅文化非常显著的特征,大家对结婚生子做爱都不那么感兴趣了,而极致到呕吐到排泄,是让所有的感受性一瞬间复活。这也是在用AV的工业操作,即用神经政治权力结构去剥削人的精神注意力。而园子温做的,正是一种矫正,用情色去反情色。
从一开始就背离健康优等生路线的园子温,直到这一部,是他对情色最为直面而难以忍受的注视。虽然主要演员是女性,施虐或是支配者也由女性承担,这其中有非常精彩的三次权力逆转,但作为女性全体,她们的姿态是卑弱和被支配的状态,体现的仍是“男性目光”。这也是我一直觉得园子温并非女性主义的原因。


从目睹父母之间的“原初场景”(primal scene )、青春期的思春与奸污、妹妹的死、成人间的SM、裸露与自残,女性被极度奴化和物化,是性关系中绝对的承受者,困于无法反抗的权力世界,故提出所有的“自由”都是虚假的,“自由却是奴隶”。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拍摄与被拍摄的关系,作者与人物的关系,男性与女性的关系,他试图用多层次的微型政治去指向一个宏观政治的主题:反安保。


影片中,有一段反对新安保法新闻片段。安保法院线是禁止日本行使“集体自卫权”,即放弃和发动战争的权力。而修宪的结果是日本没有直接受到攻击,仅仅只是威胁,就可以对他国行使武力;而且在获得国会批准后,可以向海外派遣自卫队,支持国外军队。
现代社会充斥着欲望的替代品,但什么过剩了又是什么在缺乏?笔、摄影机、颜料,提供的是卑劣的快感和幻象;而刀、枪炮、战争,是国家权力的的阳具。这构成一种欲望倒错。
拉康曾说:可接受的性欲关系,只会在“父之名”的保护伞下出现。
而如今,被反叛的“父之名”,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糅合的无尽往复的牢狱,园子温的匹配剪辑,贯穿了戏里、戏外、小说、舞台剧、回忆、谵妄。
“创伤”和“重复”这两个概念在影像里内在勾连,某个记不起来的东西,它会无止境地重复自身,回来不停地纠缠这个民族,并没有“出口”。


是不是能联想起,一战后1920s~1930s,在日本形成的“色欲-奇异-荒诞”文化,与之相关联的厌世主义和享乐主义;也能联想起二战后失去神性的天皇被西方文明所占据,十年的黑暗催生了一批“原初残暴之美”的艺术。
正如尼采所言,被激化了的权力意志成为了同一的永劫回归。
这或许是园子温的某一种时间感。




参考:




反情色アンチポルノ(2016)

又名:不是色情电影(港) / 这不是色情电影(台) / Antiporno

上映日期:2016-09-07(巴黎诡奇电影节) / 2017-01-28(日本)片长:78分钟

主演:富手麻妙 筒井真理子 不二子 小谷早弥花 吉牟田真奈 

导演:园子温 编剧:园子温 Shion Sono

反情色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