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05-05

泥之河:《泥水河》电影剧本

《泥水河》电影剧本

原作/宫本辉
编剧/重森孝子
导演/小栗康平
译/严安生

1.河
土色的水,永不沉滞,不停地流去。它象绵绵不绝的人类的生存状态一样,默默地长流不息。
漂到河岸边的垃圾中,浮着一只灯泡。
一个少年——板仓信雄(九岁)站在河岸,用石子砸这只灯泡。
石子连投不中。
浑浊的河水仿佛故意嘲笑信雄,把灯泡漂走。
信雄赌气地追着灯泡。
浑浊的河,使人想到它象人们对生括的眷恋与绝望,缓缓流去。

2.影片题名字幕“泥水河”
片名字幕背景是这条河,少年的表情,以及竖着“山下丸”旗号的小木船,一个老人在采沙蚕。
从落潮的河底罱起一杆子河泥,在水里淘。
夹杂在污泥中长得肥胖的红色沙蚕露出来了。

3.昭和三十一年(注1)七月·大阪
桥边,一座简陋的二层楼的木板房,紧靠河岸。
信雄从木板房的后窗朝河上望着。
“山下丸”在河面上漂着。
桥上有人(钓鱼的)向采沙蚕的老人招手。
钓鱼人:老—爷—子——
老人并不回答,只是动作迟缓地摇着橹向他靠近。
钓鱼人在空桶里放了十元的硬币,用绳子往下放到老人鼻子跟前。
老人把一枚硬币装进衣兜,随手抓几条沙蚕放在空桶里。

4.屋里
信雄自得其乐地哼哼唧唧唱着下楼。

捞沙蚕爷爷,脏爷爷
擦屁股没纸,拿手抹
舍不得冼手,舔一遍

5.屋外
“浪华食堂”的招牌旁边,停着一辆运货马车。
信雄的妈妈贞子(三十一岁)正在扫马粪。
贞子:这儿可不是你的茅房噢。
铺子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画外音:总给你找麻烦,真抱歉了。

6.铺子里
这是个很小的食堂,三、四张小桌和一个柜台。
中午生意最忙的一段已经过去,只有赶马车的盐田在吃刨冰。
信雄从后屋出来,走到铺子门口处烤豆沙饼的爸爸(晋平,五十五岁)身边。
信雄:我也要吃刨冰。
晋平没吭声,递给他一块豆沙饼。
信雄不高兴地抬眼看着爸爸。
信雄:大夏天谁吃烤饼呀!
晋平:不吃就拉倒!
信雄赶紧吃起来。
盐田:我这碗冰分给你一半儿。拿个勺儿来。
信雄跑进柜台里头,拿来一只勺,不好意思地在盐田对面坐下。
盐田:你爹烤豆沙饼是他的爱好。跟夏天冬天可没关系。
晋平苦笑笑。
信雄向刨冰碗里伸勺子,无意地看了看盐田的脸。
只见盐田的耳朵象烧化过以致皱皱巴巳的疤痕。
马在门外一声长嘶。
盐田象催信雄快吃似地紧着往嘴里送。
盐田:大叔下个月就要买卡车啦。这马,给你好不好?
信雄:真的?真的给我吗?
信雄走到晋平跟前。
信雄:大叔说那马给我!
晋平:那太棒了!
贞子进屋。
贞子:这爷儿俩。您跟他们开玩笑,他们都听不出来。连个乌鸦都养不住。前两天飞走的,第三只了。你要真给他马,他还以为真的能养得了呢。
盐田张着大嘴哈哈大笑。
晋平:你才听不出是真话还是逗乐呢。
盐田:战后十年了,如今的大阪,还得用马车运贷。
晋平:你说买卡车是真的么?
盐田:旧车,新的可买不起。(站起身)今儿个装的有点儿超载啦。
晋平:就算旧车吧,卡车毕竟是卡车,你真能干哪!
盐田:是那匹马能干。(笑)好,回头见啦!
贞子:谢谢。
盐田走出铺子。
信雄追了出去。

7.铺子外面
盐田抄起马的缰绳。
信雄背倚着铺子门板,无心似地叫了一声。
信雄:大叔。
盐田回头。
信雄羞涩地笑笑。

8.小栗桥
炎炎烈日,晒得沥青路面跟软糖一样。
马车上,废铁堆成一座小山。
盐田用鞭子抽马。
马蹄踩进沥青路面。
铁轱辘打滑了。
信雄在桥边看着。
盐田扯住缰绳,吆喝马。
盐田:得儿,驾!
马被晒化了的坑坑洼洼沥青路面所困,前进不得。
盐田拼命轰马。
马脖子汗水淋淋,油亮亮的。盐田的脑门上也直掉汗珠。
盐田绕到车后,用肩膀扛车的后沿。
“得儿,驾!驾!……”他一边吆喝牲口一边使劲推车。
马蹄子打滑,车滑到路中央了。
桥对面开来一辆汽车,笛笛——!随着喇叭响,嘎的一声急刹车。
马惊了,猛地一蹦。
大车跟着滑下来。
盐田被大车撞倒。
盐田来不及叫喊一声,就压在大车下面了。
信雄吓得眼睛都直了。
他立刻撒腿朝食堂跑去。

9.浪华食堂
信雄脸煞白,冲进屋里。
信雄:(快要哭出来)赶马车的大叔,死啦!
晋平表情严峻地回头看着信雄。
信雄:真的死了呀!压在马车下边了……
晋平扔下手里烤的饼就跑出屋子。

10.小栗桥
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晋平跑来,看地上躺着的盐田。
盐田的腰被马车的铁轮子碾断,痛苦不堪,蜷着身子。
晋平搂住盐田。
晋平:他大叔,盐田兄弟!
盐田已经神志模糊,两眼呆滞地望着晋平。
贞子同对门烟卷铺的大妈一起跑来。
她看了一眼盐田,倏地转过身,把后面跟上来的信雄拦腰抱住。
贞子:不能看!
大妈:可了不得!
晋平:贞子,叫救护车!
贞子点点头,拽起信雄的手就跑。
信雄挣脱她的手,跑回人群里。
贞子:信雄,回来!
尽管她对信雄放心不下,可是急忙跑进了烟卷铺子。
信雄看着晋平和盐田。
盐田在晋平的怀里闭上了眼。
晋平久久地凝视盐田的脸。然后站起身来蹒跚走去。
信雄跟在他后面。
信雄:死了?……
晋平好象没听见他的问话,朝前走去。

11.烟卷铺里
大妈打电话,贞子站在旁边。
大妈:聋子!不是马!唉呀,你瞎打什么岔呀!派救护车来,救—护—车!
晋平要往食堂走,眼光忽然停在烟卷铺门口的一张席子上。
贞子站在烟卷铺门口。
贞子:没有死吧?……呶!不要紧吧?
她含泪欲哭,蹲下身来。
即使如此,晋平也不回答,只顾出去。
信雄要跟他一块去。
贞子:不许去!
信雄不理会,随晋平走了。

12.小栗桥
马嘴角堆着藕粉似的粘涎。
它睁着布满血丝的眼在嘶叫。
晋平用拿来的席子盖上盐田。
这是一张乘凉用的编成菖蒲花纹的花席。
花席子下面淌出来的血,曲曲弯弯地流向桥头。
信雄定睛看那血痕。
马不停地扇动鼻翅,忍耐着酷暑灼热。

13.浪华食堂·楼上住房(夜晚)
信雄躺在被子里睡不着。
隔扇那边有贞子说话的声音。
贞子的画外音:家里还有不大点儿的孩子呢!他媳妇往后可怎么过哟……!

14.隔壁房间(卧室)
贞子在铺被褥。
晋平坐在铺好的褥子上,点了一点烟。
贞子:还是咱这铺子开张第一个老主顾呢!……
晋平:……
贞子:信雄还怀在肚子里,他就给送来保佑母子平安的神符。
晋平:(感慨颇多)一晃都十年了,那时候,这一带还是一片废墟哪。
贞子:可真是,人哪,真说不准什么时候死在什么地方呢。
晋平:他总说,战场上已经死过一回了,所以再也死不了啦。既然死得这么惨,还不如死在战场上,那样,活着的人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晋平:直到如今,还有不少的人觉得还不如战争年代死了痛快呢。
贞子:他爹,你也这么想?
晋平默默地吸他的烟。
贞子:十年熬过来了,铺子也有个红火劲儿了,可你……
晋平把烟掐灭。

15.信雄的房间
信雄睡不着,还在听。
白天无意识地叫喊“大叔”的那一瞬,重新浮现在眼前。
晋平的画外音:话说回来,这老兄虽说除了卖力气也没有别的本事,可一个行当耐心地干下来,也算了不起呀!
贞子的画外音:他爹……

16.夫妻俩的房里
晋平不由地说到自己,贞子摆手制止他。
晋平:要是不生信雄,我也不会在这儿整天烤豆沙饼……
贞子:你……后悔了?
晋平:多少年哪,亲眼看到有多少人死啦!后来总算有了信雄。生他的时候我都过四十了,这才有了孩子。唉,除了老年得子我还有什么……!
贞子:舞鹊那口子,恐怕至今还在怀恨吧……
晋平:……
贞子:你把房产家当统统抛下,跑到大阪的废墟堆里跟我受苦。我心里感谢你。
晋平慢悠悠站起来。
晋平:还是得去一趟。
贞子:哪儿去?
晋平:还用问?盐田兄弟家。
贞子:这么晚了,别去啦。
晋平:不,心里放不下,怎么也得去呀。咱家还有多少钱?全都给我带上吧。

17.信雄的房间
信雄眨着眼睛听着这深更半夜急骤的响动。
他觉察到爸爸走近,忙把眼睛闭上。
晋平瞅着信雄熟睡的模样。
窗外,夜半的河上一片沉静。

18.河上(黎明)
下着雨。

19.浪华食堂
信雄轻轻打开防雨窗。
雨不停地下。
信雄向桥上望去。
装满废铁的大车仍然扔在那里,一个小男孩,伞也不打,站在车旁。
信雄一愣。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雨中的少年。只见那少年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灰蒙蒙的还不见行人的大道上。

20.小栗桥
那少年(喜一,九岁)淋着雨伫立在大车旁边。
信雄也不打伞,表情严肃地走近他。
他站在喜一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喜一的背影。
信雄:你做什么哪?
喜一一愣扭过身来。他看了看信雄淋湿的脸,微微一笑。
喜一:这把剪子能卖不少钱吧?
信雄:不行。这是别人的东西,不能偷。
喜一:谁还不知道?我才不拿他的哩!
喜一走了。
信雄也跟着他走去。
喜一严厉地回头看了信雄一眼,象是警告他:别跟我来!
信雄停步。
喜一继续朝前走。
信雄怯生生地跟在他后面走。
喜一来到桥当中停下。他俯身桥栏,手托着下巴,望着河面。
雨不停地下,雨点打在河面上画出无数个小圆圈。
信雄也学着喜一的样子,稍微离开他一点,向河面望着。
这时,喜一突然大声叫起来。
喜一:妖怪!(手指河面)妖怪!在那儿哪,鲤鱼精!
信雄瞪眼看着河面,不明白怎么回事。
喜一来到信雄身旁。
喜一:看!你看那边。看见没有?
信雄朝喜一指的方向望去,雨水流进他眼睛。
喜一:你看嘛,在那儿动呢!一条大鲤鱼!
信雄甩手抹抹脸上的雨水,仔细地望去。
信雄:啊!
他惊叫一声,盯住河里。土色的河面上,一条大个头儿鲤鱼划着圆弧露着鱼鳞在游动。
喜一:我这是第三次看见它……!
信雄一声不吭。
喜一:跟我个子一般大,对不对?大吧!是个鲤鱼精吧?
喜一得意地对信雄讲。
大鲤鱼沉到河底了。
水面卷起几圈涡纹,又很快消逝,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雨小了一点,还在淅浙沥沥下个不停。
信雄这时才仔细地看了喜一的脸。
喜一:看见鲤鱼的事,对谁都不能讲呀,这是绝对秘密!
信雄使劲点头。
雨又下大了。
喜一:我家就在那儿。
他指了指河对岸。
信雄:哪儿?
喜一:那仓库前边儿。
信雄:仓库前边儿?
喜一:那不是有条船吗?就那儿。
信雄:船?
喜一:对。原来在上边儿,昨天挪这儿来的。
信雄:船是你家,你们住在船上呀?
喜一:嗯。
信雄打了个大喷嚏。
喜一:你冷么?
信雄:没事儿……我家就那个面条铺。
喜一:嚯!面条铺子呀……
喜一突然转身跑了。
信雄没有料到喜一扔下他就走,孤零零地站在雨中。

21.楼上外间屋·次日晨
贞子从楼下端来咸菜。
贞子:信雄,快吃,吃完了早点上学去。
信雄:嗯。
晋平:让他再休息一天吧。夏天感冒不容易好,别累着了。
贞子:这跟你醉了第二天准起不来可不一样。
她站起来又下楼去了。
晋平:(小声地)喂,快快,到那边房间钻进被窝。
信雄嘴里嚼着饭就钻进被窝。
贞子上来看见了。
贞子:怎么又躺下啦!没规矩!
信雄:头疼啊。
贞子:(望了一下河面,觉得奇怪)咦!那船真怪。
信雄:昨天就有了。
贞子:你怎么知道的?
信雄:唔……这儿也能看见嘛。
晋平:住家船吧?
贞子:船上过日子,够不方便的吧。
信雄:什么叫住家船呀?
晋平:它跟水上来回运货的舢板不一样。光是浮在水上,人在里边住家。
信雄又坐起来,朝河上望。
贞子:快上你的学去!
晋平笑了。

22.铺子里
贞子和晋平忙得手脚不停。
顾客坐满了。
信雄朝店里扫了一眼,悄悄溜出后门。

23.小栗桥附近
信雄从桥上望着那船户人家,边望着边走。
刚退了烧,走路的步子还有点软。
他沿着桥头有些倾圮的台阶走下桥来。
下了几级,他就着台阶坐下,细细打量这条船。
这是一条废船改的,加了个舱顶。
船的头尾各有一块跳板,两个窗子。
丝毫不见人的动静,信雄好象遭到冷遇,心里发怯了。
喜一提个水桶,从岸上仓库旁边拐出来。
喜一:玩儿来啦?
信雄:(掩饰地)呃……我想看看那条鲤鱼精还在不在……
喜一:嘘——!别这么大声说呀!那是光咱俩知道的秘密。
信雄:对不起。
他认认真真地低头行礼。
他看见喜一穿着女孩子的红球鞋,鞋已经破了,大脚趾露在外面。
喜一意识到了信雄看着他的鞋,便把露脚趾的那只脚收到另一只脚后边蹭蹭,莞尔一笑。
喜一:到我家来吗?
信雄:……
喜一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信雄的手,顺着小窄道走下河堤。

24.河岸边
喜一轻巧地走过跳板。
喜一:来,快过。
信雄抬脚刚踏上跳板就失去平衡,一脚踩进旁边的烂泥里。
喜一小跑似地回到信雄身边,拉住他的手走过跳板。
船舱的窗子开了,喜一的姐姐银子(十一岁)探出头来。
信雄吃了一惊,望着银子。
他看到银子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
银子:(看一眼信雄)谁呀?
喜一:对岸面条铺的。
窗子关上,银子从舱门走出来。
银子:鞋脏啦。
说着,拉上信雄的手,把他带到船头。
信雄听她摆布。
银子让他脱了沾满了泥的鞋,把脚伸到船帮外面。
银子:小喜,把这洗了。
喜一点点头,在河水里洗信雄的泥鞋。
银子拿水舀子从船舱里舀来清水,给信雄冲脚。
信雄脚底板给洗得痒苏苏的,可他忍住不笑。
银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信雄:板仓信雄。
银子:几年级了?
信雄:三年级。
银子:啊,跟我们小喜一般大。
她又到舱里打水。
信雄:你叫小喜呀!
喜一:(洗着鞋)松本喜一。
信雄:哦——,在哪个学校呀?
喜一:学校?我没上学。
银子拿水再冲信雄的脚。
银子:干净啦。
信雄:谢谢你。
喜一把信雄的鞋晾在舱顶上。
银子:一会儿就干。进去吗?里面凉快。
银子、喜一钻进舱里。
信雄先朝里面瞟了一眼。

26.舱里
只够放下两床褥子的一块席铺。有一个徒有虚名的衣柜,一张小饭桌和水缸。
信雄进到舱里,四周打量这间小屋。
突然,三合板的隔壁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画外音:水打来了吗?
低声细气的,很柔和。
信雄吓一跳。
喜一:公园的水,要停到下晚呢。
女人的画外音:是吗。缸里还有剩的吧?我渴了。
银子用水舀子刮缸底,也只够半杯。
见这情形,信雄挺过意不去地看看自己的脚。
银子端着水杯出屋,踏过跳板,再从岸边上了去后舱的跳板,从那一头的舱门进去。
信雄走出小屋,盯着银子,纳闷地歪了歪脑袋,回到屋里。
信雄茫然地隔着三合板听银子和那女人谈话。
女人的画外音:谁来了?
银子的画外音:小喜的朋友。
女人的画外音:朋友?……谁家的孩子?
银子的画外音:面条铺的小男孩。
女人的画外音:不是还有红糖块吗?给人家拿出来吃。告诉他,这儿还是别常来的好。
信雄看看喜—。
喜一不吭声,从玻璃罐里掏出红糖块,递一块给信雄,自己嘴里放一块。
信雄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吃?
隔壁没有声音了。
流水轻轻颠簸着寂然无声的小船。

26.浪华食堂·楼上
冒着烟的蚊香,叭哒掉下一段香灰。
信雄大概在做什么梦呢,嘴里叽叽咕咕的。一会儿,他没睡醒就爬起来。手在裤衩的前裆边摸边往隔壁房间走,踩了妈妈。
贞子一骨碌坐起来。
贞子:信雄!别迷迷糊糊的!
信雄去拉壁橱的门口。
贞子敲打他的脸。
贞子:把小鸡儿按住!
同时把他朝楼梯口推。

27.浪华食堂·屋后
河面反射来的光,在湿漉漉的被子上晃动。
河边巴掌大的一块上地上,种了些蔬菜。贞子正在摘菜。
烟卷铺的火妈捧着香钱匣子,在铺子旁边的地藏菩萨石像跟前默祷。

28.铺子里
做完早上开门之前洗切、备料一应杂事的晋平,跟烟卷铺大妈坐在这里。
大妈拿着象是“高岛占卜术”之类的书,翻过来翻过去地看。
晋平:都那么大了,每天晚上还得叫他起来撒一泡尿。昨天夜里以为不叫醒他也行了呢,可是……老来得子,生的孩子总是要有点毛病。
大妈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贞子把摘的西红柿拿进屋来。
贞子:大妈,没多少,您先拿去吃。
大妈:谢谢呀,难为你了。贞子就是聪明能干。有一点儿空地就惦着种些吃的东西。
贞子:虽说咱开的是食堂,还是忘不了当初没吃没喝的那份罪呀。
大妈:现在都吵吵什么开天辟地大繁荣呢。太得意了准有倒霉的时候。
贞子:……我们俩,要没有那个车站广场的黑市,还碰不到一块儿呢……
晋平:二百五!这会儿还叨叨它干什么?
大妈拿放大镜贴在书上看。
大妈:晋平,有了!
晋平:嗬——,怎么个说法?
大妈:信雄尿床是没办法的。
晋平:我当什么呢!你早就知道没办法,所以说没办法嘛。
大妈:没事儿,信雄长大了有出息。这孩子是水里长的树。这树小的时候有一点水就能冲走;可等他在水里扎了根,它就可劲儿地吸水,长成大树。
贞子:这么说,眼下得用绳子把他绑紧了朝哪儿一拴才成呢。
她笑了。
晋平:……哦——,信雄还是棵水里成材的大树啊……

29.路上
放学回家的路上,信雄玩滚铁环。用一根小木棍,推着一只生锈的自行车轮圈。
阿广(十岁)、阿勇(九岁)眼在他后面跑。
车圈滑离诱导的木棍,倒了。
阿广:换班!
说着,摘下自己的背包挂在阿勇的胸前。
阿勇一背一挂,前后两个书包。

30.浪华食堂
信雄背着书包进了家门。
铺子里没客人。
晋平一个人,在西晒的阳光中烤豆沙饼。
信雄:我妈呢?
晋平:唔——,给客人进饭去了吧。
信雄上楼。

31.信雄的房间
信雄把书包一扔,从窗户望河对面的船。
偏西的阳光映照下,舱顶显得透明似的。

32.铺子里
信雄从楼上慢慢走下来。
他探头先看一看铺子里有什么动静。
晋平一动也没动地在那儿烤豆沙饼。
信雄走近柜台紧里头的冰箱。取出两瓶柠檬水,轻手轻脚从后门出去。

33.小栗桥
信雄把柠檬水抱在胸前跑。
他怕滑倒,小心翼翼地从桥头旁边的窄坡走下去。
走到一半,停下来。
船上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他回过头。跟桥上的熙熙攘攘相比,这周围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寂静。
他抱着柠檬水,在半坡坐下。
他看着自己的鞋。
不由地,让银子给洗脚时那股痒苏苏的感觉,忽地爬上心头。
他的脚趾头在鞋窝里拱上拱下,自己一个人笑了。
耳边回响起女人的声音:
“告诉他,这儿还是别常来的好。”
信雄站起身,从小窄坡跑上去了。
他来到桥中间,把柠檬水一瓶一瓶地扔进河里。
一条小汽艇拖着一艘运货舢板,从河的下游开来。
舢扳上晾满了衣裳,象舰船上挂的万国旗。
背着幼儿的母亲,偶尔提上一桶河水,冲冲船板。
男的在船尾操舵。
一只狗懒洋洋地蹲在船上,倒显得出这里有生活气息。
信雄目送那舢板从桥下穿过。
喜一家那艘破陋的船被波浪冲激,象一张树叶在水面漂摇。

34.河
朝霞映在河面,溢采流辉。
泥水河只有这短暂的片刻是美丽的。
“山下丸”一叶孤舟漂在河上,那老人正在采沙蚕。

35.浪华食堂·楼上
信雄醒来。
太阳刚刚升起,船上人家还在蒙蒙暗影里。
信雄漫不经心地望着山下丸上那老人采沙蚕的动作。
晋平睡梦中翻了个身。
信雄扭头看看父亲,又把视线转到河上。
老人不见了!只见山下丸在大的波纹中晃荡。
信雄在窗边手托下巴拚命地思索。
他还是不明白究竟。
信雄扑到晋平身上,把他摇醒。
信雄:山下丸的老爷爷不见啦!
晋平:啊——?(睁开一只眼,腻腻歪歪地)什么呀,什么不见了?
信雄:捞沙蚕的爷爷不见啦!
晋平从被窝里瞧了瞧河上。
贞子:什么事呀……
晋平腾地翻身坐起。
晋平:不见——了?……糟糕,准是掉下去了!
贞子一愣。

36.附近的警察派出所
信雄和晋平站在警察面前。
警察:别着急,我再问一遍。你沉下心来好好地回想,老头儿确实在船上捞沙蚕来着?
信雄:嗯。
警察把一粒糖球放到信雄嘴里。
警察:好,好。往下就是重要的了。他是掉下去的呢,还是跳下去的呢?
信雄:不知道。
警察:你瞧,又来了!这就不好办了嘛!
信雄:我真的没看见嘛!就是不知道。
警察:你不是说确实看见老头儿捞沙蚕的吗?怎么单单没看见他怎么下的水呢?
晋平:(恼火地)你问为什么偏偏没看到怎么下的水,就是有个碰巧嘛。偏巧这一会儿眼睛看别的地方了。
警察:我跟孩子说话哩……你也不知道那老头儿住什么地方。也说不定只是他那条船漂来了。
晋平:这种事你们自己随便去调查就得了嘛。
信雄:老爷爷给吃掉啦!
警察:什么!!
信雄:叫妖怪那样的大鲤鱼给吃掉啦!
警察弄得败兴透了。
晋平流露出责怪警察的神情抚摩着儿子的头。

37.食堂附近的仓库
打开的库房大门前面就是河。
从这里看到,几条小船用长竹篙在河底探找。
看仓库的高山和晋平—一他提着送客饭的提盒望着这副光景。
高山:还是捞不上来呀。那河底淤的泥,怕也足有两米深哩。
晋平:前两三天,那边新来了一条船吧。
高山:喔,那船呀……
晋平:山下丸的老头,可能是以前也象那条船一样,停在什么地方,在水上过日子吧。
高山:那老头是陆地上被排挤下来的,跟船户人家不一样。要说对面停的那一条,听说它在中岛公园旁边的河里的时候,生意也兴隆过一阵子呢!
晋平:生意兴隆?指什么呀?
高山:喏,就是不用跑到松岛、飞田(注2)那一片儿去,也成啦……
晋平:(领会其意,点头)
高山:听说,男的原来开运货舢板,也是个好水手。后来,公司在风浪天楞让他跑运输,身子就垮掉了。
晋平:原来这样……

38.浪华食堂·楼上
信雄在吃晚饭,但是他仍然惦念着那户水上人家。
他从这里望去,只见薄暮中那船上煤炉子的烟袅袅上升,能看见小的人影在动。
贞子:吃饭别东张西望。
信雄:……妈,下回我把小喜带咱家来行吗?
贞子:小喜是谁?
信雄:我的朋友。
晋平腰里裹着大毛巾,刚冼完澡。
贞子:信雄的朋友,带多少来都行。
晋平:给烫上一壶。
贞子:就来。
信雄:姐姐也可以来吗?
贞子:姐姐?
信雄:就那船上的。
晋平:你的朋友,就是那船上的孩子?
信雄:嗯。跟我一样,三年级。他还有个姐姐。
晋平和贞子对视了一下。
晋平:什么时候交上朋友的?
信雄:前两三天。姐姐对我特别好。
贞子:你上船玩儿去了?
信雄:嗯。他妈妈还给我红糖块呢!
晋平:你也见到他妈妈啦?
信雄:没有,就听见说话来着。
晋平和贞子为难了。
信雄:领来不行吗?
晋平:可以,没事儿。不过……晚上别到那船上去。
信雄:为什么?
晋平没有回答。

39.铺子里
一天的生意做完,晋平和贞子听信雄说船上人家的孩子要来,颇不放心。
贞子:哎,你看行吗?
晋平:跟孩子们没关系嘛。
贞于:倒也是……
晋平:……孩子不是自己想到这个世上来而生下来的。他没法挑选他的父母。

40.小栗桥(傍晚)
喜一和银子两个人紧张地走来。
银子:叫你再说一遍嘛:晚上好。
喜一:晚上好。晚上好。
银子:这会儿就不说“您好”啦。
喜一:错不了……晚上好!晚上好!

41.浪华食堂·门口
银子和喜一进门。
喜一:(紧张地)您好!
银子踩他的脚。
正好踩到钻出来的大拇脚趾上,喜一疼的龇牙咧嘴。
银子:晚上好。
贞于:晚上好。来吧,没有可招待的。不过阿姨还是尽量拿出手艺来,想做得好吃些。
贞子让银子和喜一坐到桌前。
贞子:小信,你也来。坐这儿。
信雄高高兴兴坐到两个人对面。
喜一马上就要抓起筷子来屹,银子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
贞子:来呀,别客气啦。吃吧!
银子:谢谢。
喜一:(拘拘束束)谢谢了。
信雄:(跟着一块)谢谢了。
贞子:都是好孩子。
三个孩子吃起来。
贞子:我给你们热汤去。
贞子到厨房去。
喜一常常嚼得很响,银手拿眼瞪他。
挨了瞪之后,嚼的时候注意不出响声,可是过不大会儿就照旧如初。
晋平坐在柜台里椅子上望着这些孩子们。
贞子端来三碗汤。
贞子:怎么样?好吃吗?
喜一:最近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
银子踩喜一的脚。
喜一:(禁不住地)啊唷!疼!老是踩这儿!
贞子:(问银子)你叫什么名字?
银子:叫松本银子。
喜一:我叫松本喜一。
贞子:哦——。长得多秀气啊!
银子羞答答地低下头。
贞子:你们家的饭是妈妈给做吗?
银子:我做。
贞子:嘿,你做?
喜一:收拾屋子,洗衣服,扫地,都是我姐。
信雄:嚯!那么,你妈妈不是没活儿干了吗?
晋平站起,走到跟前。
晋平:银子姑娘,几岁了?
银子:十一岁。
贞子:阿姨真想有个女孩儿呀。
信雄这才停筷,看看银子,又看看妈妈。
贞子:我要有银子这样的女孩儿就省心多啦。
喜一:呃……我也能提水,还能唱好多歌呢!
贞子:嗬!是吗?了不起嘛。给阿姨唱一个听听呀?
喜一:好(站起)。
贞子:别忙,等吃完了。
喜一:嗯,我吃饱啦。
喜一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眼睛望着楼板,开始唱道:

举目望不断
国门千里遥
满洲原野残阳血
我友卧荒草
历历往日事
奔突君独骁
那堪今夕去不归
男儿卧荒草

晋平凝神静听,他脸上,刚才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凄楚。
信雄看爸爸一眼,觉得周围一下子十分静穆,他也低头听着。
喜一唱完,看大家都安安静静,有些不知所措。
贞子迟疑了一下,拍响巴掌。
贞子:小喜,很会唱嘛。嗓子真好!
喜一高兴地点点头。
晋平:这歌,从头到尾你都会吗?
喜一:嗯,全会唱。
晋平:嗨,真不简单。把下面的也给咱唱唱吧?
喜一,(高兴地)哎!
他又是笔挺挺地站定,两只手伸平了贴在裤缝上。接着唱道:

收兵日垂暮
莽原遍搜寻
雨雪晨昏倩谁伴
唤君君不应

晋平一边听,一边背过脸去。他不想让大家看到自己的脸。
喜一的歌声荡漾在夜晚的河面上。

异乡尸骨寒
魂去觅东瀛
空留怀中表嘀嗒
声声亦有情

晋平:(频频眨动眼皮)好,太好了。你大叔听这支歌,唱得这样好的还是头一次啊。
喜一兴奋得脸通红,坐下。
晋平:这歌你跟谁学的呀?
喜一:跟我爸。我爸一喝醉了总唱这支歌。
晋平:是吗?……听说你父亲以前是个顶有本事的船老大呢……
喜一看看银子,没有答话。
贞子:(突然声音高高地)呵,想起来啦!他爹。上回不是给堺市的友子买了件连衣裙吗?送给银子姑娘吧。
贞子不等晋平回答,拉上银子的手。
贞子:走,跟我来一下。我看你穿正合适,友子的等以后再给她买。
银子被贞子拉上楼。
晋平朝玻璃杯里倒满了酒,一饮而尽。
这时,进来两个顾客。
都是熟识的水手们。
晋平:对不起,今天想提前收摊子。
水手甲:别那么残酷吧!
水手乙:从这儿还要上行到樱之岛去呢。剩的也行,让我们吃了走吧。
晋平:今天还真是什么都不想做了。这么着吧,你们就喝点儿算了。
水手甲:掌柜的,吃了还得去干活,劳你驾了。
晋平没法子,抬起屁股走进柜台里头。
两个水手坐在柜台外。
信雄把漫画册递给喜一,他自己也看。
喜一高兴地接过来看。
晋平:只能做素鸡面了。
水手甲:只要能吃,什么都行。
水手乙:麻烦你了。
水手甲回头看看信雄和喜一。
水手甲:小信,那天难为了你啦,据说山下丸老头结果还是没捞上来。
水手乙看着喜一的面孔。
水手乙:咦!这小子不是花柳船上的小孩吗?
两个人望着喜一。喜一眼光朝信雄闪了一下又回到漫画书上。
水手甲:(对晋平)花柳船,这名字不错嘛。谁给起的呀……
晋平:(拦他)孩子们跟前还是别讲这些好。
水手乙:什么呀!人家说这孩子还常替他妈妈去拉客呢。
两个水手笑起来。
信雄看看喜一。
喜一视线盯在漫画上,嘴唇抿得紧紧的。
晋平:(对两个水手)对不起,请回吧。
两个人吃了一惊,看着晋平。
晋平:请你们马上走。
两个水手看到晋平那么气愤,愕然地对瞧了瞧。
晋平:没听见吗?
他们站起来,嘟嘟哝哝发着牢骚走出去。
晋平默默无语,从柜台后面出来。
一阵沉默。
信雄看着喜一和晋平,不知道怎么是好。
贞子下楼来。
贞子:顾客吃完啦?
晋平:打发走了。
贞子:干吗打发走?……不过偶尔打发走了也好。嗨,你们看!怎么样?
贞子把已经穿好连衣裙躲在楼梯底下的银子拉过来。
银子抱着自己的衣裳,不好意思地走到大家面前。
晋平:哎呀!这模样真叫漂亮!
喜一不抬头。
贞子:对吧!这姑娘打扮得出来。女孩子就是好!……
银子看着弟弟。
信雄:(对喜一)看哪!你姐跟美女木偶一样啦!
喜一不抬头。
贞子:怎么了?
晋平:(故意乐乐呵呵地)对啦,大叔给你变个天下少有的戏法吧。
信雄兴高采烈地拍手欢迎。
信雄:小喜,我爸变的戏法特好!
晋平从柜台里拿来三个酒盅和黑豆,坐到喜一对面。
三个酒盅扣到桌上,摆成一排,把黑豆放在一个酒盅底下。然后把三个酒盅擦着桌面转来转去,改变原来位置。
晋平:(向喜一)在哪个酒盅里?
喜一不吭声,指了指。
晋平掀开这只小酒盅。
没有黑豆。
喜一:咦?……再来一次。
晋平:行,看好了哟!
喜一盯住晋平灵巧的动作。
晋平:哪个?
喜一:这个。
掀开,还是投有。
连来了好几次,一次也没有猜中。
喜一不肯罢休,一次又一次地重来。
银子手里抱着自己的衣服,坐在喜一旁边静静地看着。
贞子:(一边收拾)他爹,你就让人家猜中一次嘛!
晋平:我是想让他猜着的呢,可他老是猜不着,真奇怪!
银子站起来到厨房去。
贞子:厕所在紧里头。
喜一:小信,你猜猜试试。
信雄:我也一次都没猜着过。
喜一:大叔,你从前当过魔术师吧?
晋平:魔术师?……
贞子:你大叔呀。就会这一手。阿姨就是被他这一套骗到手的。
晋平:傻瓜!别说那难听的话嘛!
银子从厨房出来。
她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连衣裙叠得平平整整的,递给贞子。
贞子:这衣裳是阿姨送给银子的呀!
银子把连衣裙往贞子手上塞。
贞子:是有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
银子甜甜地一笑,摇摇头。
银子:今天晚上过得真好!谢谢阿姨招待。
她很有礼貌地鞠个躬。
银子:小喜,咱们回家吧。
喜一站起。
喜一:大叔,我再来玩,行吗?
晋平:好啊,来吧!
贞子:银子姑娘,你随便来吧!
银子:哎。
银子和喜一,还有信雄,一块出门。
贞子送他们。
晋平自己往酒杯里倒酒。
晋平:这俩孩子的父亲,原来也是捡了条命回来的主儿……!
贞子:别再提这些打仗的事儿啦!
晋平:(不理会)听小喜唱那歌,我就想起在满洲那会儿。我们这些人,尽管过了无数次鬼门关,可是一心想着,一定要活着回日本。可好不容易回来了吧,你看,赶马车的老兄啦,小喜他爹啦,怎么样?象条虫子似地死了。
贞子表现出“又来这一套”的不耐烦神情,径自下厨房收拾去了。
晋平:嘴上都说,再不要战争啦,够啦!可现在又靠邻国打仗从中渔利,发财。周围的人一天比一天阔气了。可我怎么就没有心思去大捞它一把呢?看起来,我们这号人,活下来也只能象虫子一样活着呀。

42.小栗桥
信雄和喜一上身探向河面,鼻子使劲嗅什么。
银子:(突如其来地)闻到肥皂味了嘿……小信妈妈。
黑暗的河面上,小拖轮开过。
船开过之后,给黑暗的河留下一片静谧。
只有下游两岸的仓库象剪影一样浮现在眼前。
黑浊的河浪,泛着粼粼波光流去。

43××小学·校门前
喜一游游逛逛地进了校门。

44.校园里
喜一吊在单杠上,嘴里数着数。
从某个教室传来歌声。
喜一数到一百,跳进沙坑。
他脱下红球鞋,灌进沙子。再从大拇脚趾的窟窿往外倒沙子。
他一次又一次重复这单调的淘气的游戏。
脑海里浮起回忆的情景。

45.水上学校·教室
女老师在讲话。
喜一规规矩矩地听着。
老师:同学们的爸爸、妈妈,每天在大阪的港口和河上,运送人们生活必不可少的各种物资。他们是大家离不开的人,他们做的工作是值得尊敬的。你们虽然星期六以前见不到爸爸、妈妈,但不要老想家,认真努力学习吧。

46.水上人家的船的集中处
小学生们带着一个星期的换洗衣服以及书本文具之类,各回各的船。
喜一、银子找自己家的船。没有。
喜一哭腔喊着“妈妈——”“妈妈——”
一条船上的小朋友妈妈招呼他们:
“在住吉码头装货耽误啦。”

47.校门附近
信雄背着书包跑来。
“哇—一!”一声大叫,喜一从墙角蹦出来。
信雄:吓我一大跳。
小勇和小广跑过来。
小勇:到小广家去吧,让咱们看电视呢!
信雄:真的?!
小广:电费特别特别贵,就让看一个钟头。
信雄:小广,他叫小喜。一起去看行吗?
小广:(看看喜一)不行!
信雄:为什么?他是我朋友呀!
小广:不行。
信雄:那我也不去了。
小广:以后再不给你看啦!
小广跑开。
小勇追去。
信雄见喜一撅着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跟他说。
喜一憨厚地笑了笑,突然在道上来一个前滚翻。冷丁地,信雄愣住了,惊奇地看着他。
喜一虽然在地上硌得有点儿疼,不过他每翻一个跟头都冲信雄笑笑。
信雄也对他笑。自己也开始滚翻。但是,翻过去一半,叫后背的硬书包撑住了。动弹不得,跟硬壳朝下翻过来的乌龟一样。

48.大街上
落地橱窗的咖啡馆(象是刚开张的新铺子)。信雄和喜一鼻子杵在玻璃上,看店堂里边的电视。
电视正转播大相扑实况(枥锦对若花)。
双方力士一站起来摆开架势,喝咖啡的顾客们也都跟着站起来。信雄和喜一只能看到大人们的后背了。

49.一家挺大的荞麦面馆子(巷子里)
喜一和信雄走来,趴到地上。
喜一拉开一块门面挡板,朝店里看。
从里面许多人腿和腿之间的空子,可以看到摆在高处的电视。
屏幕上,两位力士正向赛坛上撒盐。
喜一:看见啦,看见啦!
忽然兜头一桶冷水泼了下来。
两个人站起来。
提着空桶的店员还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们。
喜一眼疾手快,抓住信雄的手就跑。

50.浪华食堂·店里(傍晚)
一个客人也没有。
屋子里有一种不寻常的寂静。
信雄和喜一,两个人活象土里钻出来的,玩累了回到家。
信雄瞅一眼厨房,爸爸妈妈都不在。
从楼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信雄和喜一躲到后门去。
晋平和贞子也跟下楼,默默地看着客人穿鞋。
客人:啊,一定拜托了。
中年男人一躬到底,然后走了出去。
贞子没有言语,送到门外。
晋平坐进柜台,点上一支烟。
贞子一声不吭坐到他旁边。
信雄和喜一从后门走过来,想打个招呼。但是看到两个大人如此沉闷的情绪,也就不敢说了。
贞子:(看见信雄)咦,什么时候回来的?
信雄:刚才。
贞子:……(对喜一勉强地笑一笑)
晋平:(仿佛在自话)啊——,她都已经……不行啦?
说完,两人又默然无声了。
喜一:我走啦。
他三脚两步跨上台阶,走了。
信雄追出几步,但看到妈妈他们这种气氛,发怵了。
这时,信雄听到贞子在他身后自言自语似地低语声。
贞子:为什么还要见信雄呢?……这孩子跟她根本没有一点关系呀……!

51.楼上(晚上)
只有信雄这边三铺席宽窄的小间亮着灯。灯下,晋平在说服信雄。
信雄:上哪儿去?
晋平:京都。
佶雄:京都的哪儿?
晋平:有个病人,乡下治不了,住到京都大学或者大阪大学附属医院来了。咱们到医院去探望一趟,完了就逛逛京都。
信雄:这人是谁呀?
晋平:你从来没见过。爸爸的朋友。
信雄:干吗我也非去不可呀?
晋平:这个人嘛,是个阿姨。从前,爸爸在舞鹤老家的时候,多亏了她的照应。这阿姨的病,已经治不了啦。她现在只是想死前看一眼爸爸的孩子。
信雄:……
晋平:你让她看上一眼吧,好吗?
信雄在想。

62.烟卷铺子
贞子坐在这里。
大妈:依我说呀,她这个要求决不是因为嫉恨你。
贞子:……也许,可是她为什么非见见信雄不可呢?小信可是我生的孩子呀……
贞子禁不住悲从中来。
大妈:孩子嘛,就不必分什么你的她的了。别人的孩子她也许讨厌,可这是晋平的孩子呀。不管哪里的谁家的孩子,他们的眼睛都那么可爱。人到生死攸关的时刻,都会想到这些的呀。
贞子:……
大妈。人哪,说到底,谁也不能自己长大成人,都要靠别人抚养啊。这一层道理你可要好好想一想啊,人到临死就想人哪。
贞子:……我不去……不能去。

53.浪华食堂·门外
门上贴着一张纸,上写:“因家有急事今日临时停业”。


54.京都大学附属医院

55.病房里
病人是晋平的前妻房子。她实际只五十二岁,可看上去有六十还多。
她躺在病床上,满眼热泪。
信雄被爸爸按着肩膀,注视着病人。
信雄明白,这个陌生的女人热泪纵横地看着他呢。
房子:你就是信雄啊……
信雄目不转睛地看她。
晋平:九岁了。
房子:噢——……,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呀?……
她泪眼模糊地点点头,把手伸过来。
这原是一只粗大的手,现在只皮包骨了。
晋平轻轻推了一下信雄的肩。
信雄就象能摸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凑到房子的手跟前。
房子捏住信雄的小手。
房子:你爸爸……疼你吧……
她闭上眼睛。
热泪滚滚,枕头湿了一片。
信雄盯着那枕头。
房子:(眼也不睁地)谢谢你们,来看我……谢谢啊……

56.病房走廓
贞子站在门外。
她握着房门把手,是该进去呢,还是不该进去,一直犹豫不决。最后,象是下了决心开门而入。

57.病房里
贞子走进房间之后仰起脸来。
信雄回头看到妈,跑到她身边。
房子看着贞子。
贞子:……对不起你……
说完,痛哭失声。
信雄:妈——!
贞子对房子已经没有强烈的对立感情了。
晋平只是木然不动。

58.沿着长长围墙的一条路
晋平和贞子都默不作声地走着。
信雄落在她们后面几步,低着头走。
两个沿街表演做广告生意的,坐在墙根下的荫凉里休息。只有那个小丑,还在翻跟斗。
他们古里古怪的化装,简直就象另外一种生物。
晋平夫妇走近他们跟前的时候,正好他们也歇够了,站起来开始敲打乐器。
那小丑跟信雄逗乐,任他身前脚后跳来蹦去,但信雄此刻毫无兴致。小丑那张强作丑态,滑稽可笑的脸,表现出了内心深处的悲哀。

59.坡道
做广告生意的朝坡下的大街走去。
晋平他们为了清静,拐进一条小街。
这条街两边都是卖手工艺品的铺子。
贞子停住脚步。
晋平回头看她。
贞子眼泪汪汪。
阵风吹来,走远了的广告鼓乐声又清晰地响在耳边。

60.夜车车厢里
信雄离开晋平他们的座,独自望着窗外的暗夜景色。
贞子闭眼倚靠在窗边。
晋平看报纸。
“战后时期已成过去!”的标题下,关于政府的经济白皮书的消息特别醒目。
晋平低声自言自语。
晋平:……战后……已成……过去?……
信雄偷偷看晋平。
报纸遮着晋平脸部的部分,有一幅拙劣的漫画,标题叫“太阳族、豪游海岸”。
晋平放下报纸。
信雄慌忙转过脸去。
手绢从贞子手里掉下来。
晋平把它捡起来放到手边。
他开了一瓶果子水,递给信雄。
晋平:喝吗?
信雄:……嗯。
晋平自己先对着瓶口喝两口,同时挪到信雄对面的座位。
晋平:你妈大概睡着了吧?
信雄喝果子水。
晋平:……你睡着了别再尿了裤子……
信雄恼火地瞪了他一眼。
晋平:……到你成人(注3),还得十一年哪?爸爸大概还能活到那时候吧……
信雄:……
汽笛在暗夜里长呜。

61.小栗桥
信雄蹓蹓跶跶地朝喜一家的船走去。
上了堤岸小土道,停住了。
他走过去了可是又返回来,顺小道下了河岸。

62.岸边
信雄先看一下喜一的船。
他走过跳板,从舱门再向屋里张望。
谁都不在。
三合板隔壁传来说话声(笙子的声音)。
笙子的画外音:小喜吗?
信雄:(一惊)不,唔……是我。
笙子的画外音:噢——,小信哪。
信雄:嗯。
笙子的画外音,小喜提水去了。
信雄:那……
笙子的画外音:小信,你转到我这边来一下好不好?
信雄:(没主意了)不……
笙子的画外音:是妈妈关照了不许来吧。
信雄:不是。
笙子的画外音:那就来吧。让阿姨看看小信什么模样。
信雄走过跳板,绕到船尾的跳板跟前刚要举步。
他不由而然地回头四下扫了一眼。
慢慢走过跳板,眼前是个躬着身子进进出出的小门。
信雄屏住呼吸,拉开小门的门扇。
一开,顶门就是席铺,叠好的被子也堆在面前。
笙子:鞋放在外面吧。
信雄把鞋整齐地放在门外。
等他直身跪坐好以后,这才正面看笙子。
她那长长的头发拢往后边,穿一身清清爽的夏服,但她身倚被褥,两腿斜伸在席上。
信雄环视这个房间。只有小柜、梳妆台和被褥。
笙子:小信可是个好小子呀。
信雄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笙了:我们家孩子总让你们照应……我从心里感谢你爸爸妈妈。
笙子透过窗帘,目光凝望着远方。
笙子:你们家早就在那儿开面条铺?
信雄:嗯。
笙子:小喜他爸活着的时候,阿姨总想着搬到岸上开那样一个铺子哩……他去世以后,倒不愿意上岸去了……要没有这河浪时时颠簸着,都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似的。
信雄:……
笙子:虽说这样,为了他们俩,我也上过岸,还在一个公司的仓库里干活呢。
信雄盯住笙子细细的脖子和懒懒摊开的双膝。
笙子:小信。
信雄:(一愣)哎!
笙子:你妈妈一定是心眼好、人又漂亮吧。
信雄:……(想想)阿姨漂亮。
笙子:(凄然一笑,看着信雄)……
信雄:阿姨,你也到我们家来玩吧。
笙子:……谢谢,谢谢你啊。小信真懂事。
信雄脸红了。
笙子:(侧耳细听)啊,银子回来啦。
信雄猛醒过来似的,急忙钻出门来,穿上鞋,上了跳板。
银子正走在船头那条跳板上。手提着米袋,一见信雄,站住了。
信雄就跟做了坏事被当场发现一样,看着银子。
两边跳板上,两个人无言对望。
信雄:(逃跑似地,边跑边喊)再到我们家来玩呀,我妈等着你们哪!
他头也不回,一口气冲上那条小道,跑到桥上。
银子的眼睛一直跟着他。

63.浪华食堂(两三天后)门外
晋平、信雄、喜一把折凳搬出来,也在那儿乘凉。
晋平被喜一缠不过,又在变那套戏法。
晋平:(挪动着酒盅)你还没看清楚呀?差不离的猜一个吧。
喜一全神贯注地盯住晋平的手。
他的腿上净是蚊子咬的大包小包。
晋平:过两天就到天神节庙会啦。
信雄:爸,今年小喜也跟咱们一块去吧。
晋平:好,今年到天满官的天神庙去吧。
信雄:那时候,夜市铺子多极啦!
喜一:哦。
晋平:我还没看你这学期的成绩单呢。去,拿来,咱就看成绩好坏来定,怎么样?
信雄:那不行!人家小喜又没上学呀……
晋平:哦,是啊。那就还得带你们去罗。
信雄:爸爸,男子汉说话算数呀。
喜一:大叔,男子汉说话算数。
晋平:好啊、好啊。你们两个也要做堂堂男子汉呀。
晋平摸摸信雄和喜一的头。

64.洗澡间
贞子和银子一起洗澡。
银子给贞子搓背。
贞子:谢谢你啊。银子,你在家也常给妈妈搓背吗?
银子:(笑笑)不,我都没跟妈妈一块儿上过澡塘子哪。
贞子:是么?
银子:我在家庭澡塘洗澡,今天才第二回。
贞子:是吗?……
银子:头一次是好早好早以前的事了,我刚上小学。阿姨,你知道船上怎么解小便吗?
贞子:(笑了)这个,我可不知道啦。
银子逼真地边做姿势边说,显得很开心。
银子:比如这儿是船帮吧,你看,蹲下,脸冲这边。就这样撤。冬天特别冻手。我两只手换着放在嘴边上,呵热气暖和一下。那天我正捣手,手一滑,扑通掉进河里啦!我喊妈妈!妈妈!可是我妈正忙炊事没听见。
贞子:什么叫炊事?
银子。我们船上不说做饭,叫炊事。我们那时候住在圆底子船底舱的小屋里。旁边船上的人帮着喊,爸爸听见了,跳进河里。可我爸爸喝了酒,醉得不能游。还是别的船上的人,七手八脚把我捞上来的。岸上人家马上让我到他们澡塘里冼了一个澡。那是第一次。

65.厨房
喜一和信雄进来,打开冰箱拿出两瓶柠檬水。
从洗澡间传来银子和贞子的笑声。
喜一侧耳听着。
喜一-我姐姐乐哩。
信雄:……
喜一:她乐啦!

66.船上人家(天神节前夕)
信雄和喜一坐在船帮,望着过节的花船向上游开去。
装饰好了但空无一人的船,一艘接一艘地溯流而上。
喜一:(若有所思地)我真想住普通的房子呀……
信雄在他侧面,仔细端详喜一的脸。
银子在擦煤油灯罩。
信雄注意了一下隔壁房间。没有一点响动,很静。
从这里看得见贞子从桥上跑过来。
喜一:呵!阿姨!
信雄和银子都抬头看着。只见贞子在桥上拼命朝这边跑过来,一边说一边挥手。
信雄:跑的实在不带劲儿!
贞子跑到堤岸小路上大声叫。
贞子:小信,见到你爸了吗?
信雄:不知道。
贞子:中午出去逛,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呢!店里都忙死了……!小信,你也行,快回来帮帮我的忙。
贞子说完又紧着跑回去了。
隔壁房间有声音。
笙子的画外音:银子,你去帮帮忙去。

67.浪华食堂
银子在店里帮忙。
看上去顾客都是仓库的搬运工。
贞子在柜台里忙个不停。
顾客A:(瞧着银子)漂亮极啦!
银子不声不响,把面条碗端到客人面前。
顾客B:掌柜的呢?
贞子:呃,有点儿事……
贞子压住火气,装出笑脸。

68.楼上(夜晚)
信雄和贞子都已经趟进被子。
贞子:小信,你爸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信雄:等下就会喝醉回来的。
贞子:是吗……也没准儿。回来咱千万别搭理他。
信雄:……
贞子:小信,跟你一块睡吧。
信雄:(干脆地)不行!
贞子:咦?前些日子还一直跟妈一块睡的嘛。这是怎么啦?
信雄:怎么啦也不行!
贞子凄然地望着儿子。

69.节日的河上
信雄和喜一跑来,爬到河边堤岸上,看锣鼓船队。
泥水河载着这欢乐的一群。鼓乐齐鸣,烘托了节日的气氛。

70.小栗桥
信雄和喜一在桥上。
远处传来鼓、笛声和抬彩车的号子声。
信雄:我爸骗人!
喜一:讲好了男子汉说话算数的……靠不住啊。
喜一:非得跟你爸一起去呀?
信雄:……
喜一:咱俩去吧。
信雄:好。
桥下驶过一只游船。
船上悬灯结彩、花花绿绿,男人和女人们吵吵嚷嚷。
其中一个男的朝信雄扔过一个西瓜。
信雄拚命追上去接。
他的手没接着,西瓜骨碌碌在桥上滚。
男人的画外音:小鬼,接住了吗?
信雄跑到对面柝栏边上,两手举着西瓜摇晃向河面大声喊。
信雄:谢谢——
男人:摔破了吗?
信雄:就破一点点。
男人:破一点点的好吃呀,就跟这小大姐一样。
男人随手把旁边梳着日本发髻的女人搂过来。
女的已经烂醉如泥了。

71.浪华食堂
信雄进屋。
他向坐在厨房紧里头的银子打招呼。
信雄:你干什么呢?
银子的手插在米桶的米里。
银子:这米热乎哩。
信雄:?
银子:冬天再冷,米里也是暖暖和和的。
信雄把手插到米里。
信雄:凉的呀。
银子:我摸着暖和。
银子把手一直伸到米桶的深处。
银子:妈妈说过,米桶里装得满满的,你再把手插进去暖和,这种时候最幸福啦!妈说的话一点也不假呀。
贞子呆子似的走下楼来。
信雄看妈这样,故意冷冰冰地。
信雄:给我钱!跟小喜上天神庙。
贞子:就你们俩?
信雄:对。爸爸不象话!
贞子:银子呢?
银子:我不去。
贞子:天满宫太远了,不能去,就到福岛的天神庙吧。
信雄:还有小喜一份儿呢!
贞子从围裙兜里掏出硬币。
贞子:给,一个人五十元。

72.舟津桥
从这里望得见中央市场的大楼。
信雄和喜一手里捏着硬币跑去。
庆祝节日的队伍吹打、呼喊声越来越近。
喜一停下来,瞅着手心里汗水弄湿的硬币看个不够。
信雄:你怎么啦?
喜一:我头一次带钱上庙会呢!
信雄和喜一朝前跑,赶过让孩子骑在肩上赶庙会的男人。

73.福岛天神庙·院内
甬路两旁摆满了夜市摊子,人群熙熙攘攘,在摊铺中间挤来挤去。
有的用没罩子的灯泡,有的用气味难闻的电石灯。
信雄和喜一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他们在人群中钻来挤去,每个摊子都要看看。
信雄:火箭要八十元一个呢。
喜一:我想吃烤墨鱼。也想吃棉花糖,炒面条好象也不错。
信雄:别净惦着吃嘛!咱们先看完一遍再决定吧。
喜一:肚子早饿啦!真香!
信雄:两个人的钱合在一起,能买个好东西呢。
信雄把自己的硬币放到喜一手里。
喜一:对呀!
喜一把钱放进兜里,跟信雄手拉手地在铺子中间转游。
摆摊人招徕顾客的吆喝声,在他们听来都是舒服的。
没罩子的灯泡刺眼晴。
喜一在卖糖稀的摊子前站住了。
信雄扯了扯他。
喜一:我渴了。咱就买一杯,两人分着喝吧。
信雄:跟你没辙!
喜一美滋滋地伸手去掏钱。糟了!他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他把衣兜翻着拽出来。
兜子有个大窟窿。
喜一:怎么办呀!……
喜一和信雄急得什么似的拚命地在地上找。
两个孩子在腿和腿当中拱来钻去,见到发亮的就捡。捡起来一看,不是小石头块,就是金银箔的碎块。
人们聚集在高架彩车、神舆的周围。他俩又钻进这一堆里,在地面摸呀摸……

74.天神庙附近
两个人一步一回头地离去。
信雄:早知道这样,一来就吃掉倒好了!
喜一:……
信雄:要不,买了火箭也行啊。
喜一:……
信雄:没办法!肚子还饿了,回去吧。
喜一:……我妈跟大家一块儿在船伙里的时候,还常做针线活儿呢……
信雄:……

75.天神节·水上迎神仪式
天满官大河里正在过水上迎神船队。
前面是安放天神菩萨神舆的筏子。周围鼓乐船如群星捧月,钲鼓齐鸣。
篝火筏上,火光熊熊。
焰火升到夜空,火树银花,五光十色。
节日盛会进入高潮。

76.小栗桥
信雄和喜一无精打采地拖着步子。
远处河上,焰火冉冉升起
喜一:(讨好信雄)给你看看我的宝贝吧。
信雄:……
喜一:螃蟹窝!
信雄:螃蟹窝?
喜一:对。我做的。
喜一拉起信雄的手,走下河岸小道。

77.船上的家
喜一悄悄无声地过了跳板。
信雄止住脚步,注视船尾那间的亮光。
喜一招手催他快过。
信雄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走过跳板。
喜一进了黑屋子。
信雄也跟了进去。
屋里什么也看不见。
信雄到处摸。
绊在被子上了。
他仔细地看。
被子里没有睡人。
喜一轻轻拉开面向河岸那边的窗子,把身子探出去。
他拔起插在水边浅滩的竿子。
这是一把旧的竹扫帚。
喜一就势摇了摇那扫帚。
跟水滴一起,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小硬疙瘩被抖落下来。
信雄定睛看着席铺。
那黑东西横着刷刷地爬起来。
信雄:螃蟹!
他的眼睛追着螃蟹。
喜一:(小声地)这上头还有好多呢!
他又抖抖竹扫帚。
吧哒吧哒掉下好多螃蟹。
它们在铺席上沙啦沙啦爬的声音清清楚楚。
喜一:(还是小声的)这些都给你啦。
河上又升起焰火。
焰火的亮光映照下,从扫帚里爬出数不清的螃蟹。
这些掉到铺席上,整个房间就全是它们四处乱爬的响声了。
信雄无意之间,也侧耳听了听三合板那边。
隔壁有响动。跟螃蟹爬席子不一样的轻微的响动。
信雄:我回去了。
他准备下船,喜一抓住他的胳臂。
喜一:再给你来个好玩的!
信雄站住。
喜一在一个大碗里倒进灯油,抓一只螃蟹浸在里面。
信雄:干什么呀!会死的!
喜一:你看着吧。
他从碗里捞出螃蟹,放在船帮上。
螃蟹吐出好多泡泡。
喜一在泡沫上点火。
螃蟹吐着蓝火苗掉进河里。
喜一接着往碗里放螃蟹,然后一只一只地排在船帮上。
一只一只地点着。
几只螃蟹喷着火苗乱爬开来。
喜一:好玩吧!
信雄:怪可怜的,别干啦。
焰火照出喜一的脸上非常兴奋的神色,他还在一只一只地点下去。
信雄:我不看了。别点了,别点啦!小喜!这危险!我说别点啦!
一只螃蟹顺着船帮朝船尾那边爬去。
信雄想把它赶下去,但没够着。
他匍匐着追过去。螃蟹自己掉下河了。
信雄还趴在船帮上。他的脸偶然一抬,原来这是隔壁房间的窗户跟前。
他无意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首先看到笙子的一张脸。
上面,遮着一个男人的后背。
信雄呆住,不能动了。
他屏息凝视笙子的脸。
笙子也望着信雄。
刺了花的一个男人的脊背。
笙子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信雄不动。
信雄滋溜滋溜地爬过那段船帮,下来回到舱屋里。
喜一看着信雄。
信雄跑上堤岸小道。
喜一泪汪汪地目送他跑去。

78.小栗桥
信雄哭着爬上桥。
银子站下,望着信雄。
信雄看见银子,忍住哭跑开了。
银子朝河上望着。
船上的灯光映在河面,晃晃悠悠。
银子又回过头来,望着哭着远去的信雄的背影,直到再也望不见才罢。

79.浪华食堂
信雄抽抽噎噎地回到家。
店里一阵阵热闹的笑声。
他向里头望了一眼。
一下就看到晋平。
信雄:……
晋平:呵,信雄,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到家的时候,天神菩萨的队伍都过完啦。
信雄听到爸爸跟平常一样的口气,以放心而又不安的神色看着妈妈。
因为妈妈在看仓库的高山等等几个常客堆里,好象也跟着喝酒呢。
贞子:天神庙会好玩吗?
信雄:……
贞子:男孩子老这么爱生气可没出息哟!
晋平走到信雄旁边。
晋平:你怎么了?哭啦?
信雄:……谁哭了!
晋平:啊,好了好了,进来吧。对不起,赶巧了。你爸突然想去看舞鹤的海。跟信雄说定了的,失约了。别记恨呀。
晋平让信雄坐到桌前。
高山:舞鹤是你爸爸的老家嘛。他打西伯利亚放回来,也是落脚在舞鹤的,啊——,舞鹤也变样儿了吧?
晋平:赶上兴安丸刚出发,到中国领骨灰去了。
贞子:小信和妈妈还没到过舞鹤那地方呢,下回让你爸带咱娘儿俩一起去。
信雄:……
晋平:今天算我请客,猛喝、猛喝!
贞子恢复常态,还是那个爽快麻俐的劳动妇女本色。
信雄离开桌子。

80.楼上
信雄呆呆望着船上人家。
楼下嘈杂声中,听得见有个客人唱歌的声音。

举目望不断
国门千里遥
满洲原野残阳血
我友卧荒草
……

信雄耳朵里,它化成那天晚上喜一唱这支歌的童音。
泪水再次扑簌簌滴在手背上。他动也不动地看着它。

81.浪华食堂·楼上
贞子打扫屋子。
晋平在楼下忙早晨的准备工作。
佶雄仰面躺在席子上,眼睛发直地盯着天花板。
贞子:信雄,你也不出去玩玩?
信雄:……
贞子洗完抹布,把铅桶里的脏水从窗户往外一泼。
脏水在泥水河里溅起水花。
晋平上楼。
晋平:今天晚上看戏去,怎么样?
贞子:啊?!令儿个是刮什么风呀!
晋平:偶尔去一回嘛,信雄,看什么好呀?要不,听相声去?
信雄:……我才不去呢!
晋平:……
晋平愣了。他想看透他如此决断的原因何在。
这时候,贞子瞥了一眼窗外,大声叫起来。
贞子:啊!信雄!信雄!小喜家的船要走啦。
信雄一下僵住不动了。
晋平忙从窗户向河上望去。
喜一家的船挂上了小拖轮,正要离岸。
晋平回头看信雄。
信雄:……
贞子:信雄,你们吵架了?
信雄:没吵架!
贞子:那为什么没打招呼就走了?
晋平盯住信雄。
贞子:信雄!……
信雄看看晋平,忍着不说。
信雄:……小喜……
终于脱口哼出极轻微的一声。跟着就蹭地一下出了房间。

82.小栗桥
信雄不要命地跑。
桥下,小喜家的船被小拖轮拖向上游去了。
信雄跑过桥,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从桥洞穿过来的船。
船舱的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喜一,银子,都没露面。
信雄沿着岸上的道路,跟着船往前跑。
信雄:(小声地)小喜……
船固执地沉默着,一任拖向远方。
信雄:小喜、小喜……
他的低语声渐渐大起来。
他跟着船一直地,一直地走下去。
信雄:(大声地)小喜!小喜!
那船没有任何回答。
只有拖船的轮机声在河面回荡。
船的速度逐渐加快了。
信雄跟着跑起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淌进眼里。
沿河道路的前方,不觉之间已经到了一片钢筋水泥或砖石结构的高楼群。
可是信雄却只看着那只船,穷追不舍。
信雄:(呼喊)小喜——!
声音消失在大楼的峡谷里。
船,穿过了一道又一道河桥,在两岸高楼壁立中的泥水河上,无休止地前进,溯流而上。
就好象预感到无法逆料的二十年后的繁荣或绝望。
信雄伫立桥上。
我们从信雄的面孔看到,那是一个少年把人生的悲苦,刚刚开始真正当作人生的悲苦来品味的一副表情。
片尾字幕。

(全剧终)

注释:
注1:公元1956年。
注2:暗娼活动的地区。
注3:日本风俗,男人二十岁为成人。

(译自日本《电影旬报》1981年5月上旬号)

泥之河泥の河(1981)

又名:泥河 / 泥水河 / Muddy River / Doro no kawa

上映日期:1981-01-30(日本)片长:105分钟

主演:田村高广 加贺麻理子 朝原靖贵 柴田真生子 樱井稔 藤田弓子 

导演:小栗康平 编剧:重森孝子

泥之河的影评

puti
puti • 好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