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9-06-01

入殓师:以死言生,美物衰微

随便聊一下《入殓师》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未知生,焉知死。在下及冠几年,生在此侧,死在彼侧,我在此侧,不在彼侧。死亡这个话题,难度在于:死了的人谈不了,活着的人谈不好。
导演泷田洋二郎接受路透社访问的时候,也被那么问了一句,意思也大概是:未知生,焉知死?他说:影片若已死亡为主题,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我确实被这个故事吸引了,特别是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开始感受到死亡的日渐逼近。所以,我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如何讲述这个故事。”
我发现对于死亡这个话题,诠释的最好的是日本人。
在下听过最好的一个故事,在很小的时候,是一部动画片。关于死亡和思念的哀伤:
我独自一人到深山打猎。忽然遇着一只十分美丽的狐狸。我将枪口对准它的时候,它不但没有逃走,反而用深邃的眼睛看着我。它忽然说话,要求用一滴神奇的药水赎回自己的性命。我答应了。于是它将药水涂在我的手掌上面。我将左右手的拇指食指搭成窗口,对着天空,可以看到死去的人在天国的样子。我和狐狸分别之后,回到猎人的屋子。我放下猎枪,去洗了一下手。药水被我不小心洗掉。
故事里面的一些台词,我还记着,其中有那么一段:
“狐狸问我,看到些什么?
它说它看到它死去的父母,是死在猎人的枪口之下的。而我,看到我的初恋的女孩。她对着我笑。一如十多年前一般。”
这故事平淡道来,如同笔未的淡墨滴于清水一般的味道。也酝酿出后来我读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小说的印象。
面对死的茫然无知,我们总是企图找到一个窗口,从中窥察一二。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们总是心猿意马地脱离死亡这个话题。谈死如同插花,修剪的不是花枝本身,人类无心插柳,不知不觉却剪出意境这个东西。
死亡对于死者来说,是毫无所谓的虚无。而对于生者,它却是一个存在:它的意义并不在于它本身,而是在于纠缠于死上的爱和恨,思念,恐惧,寂静,回忆,悲哀。这也就是日本文化所提到的物哀。
而物哀是一种审美,而非死亡本身。

关于《入殓师》的影评连篇累牍,所以也不在乎在下这九牛一毛。但是我觉得我比较靠谱的一点在于,我不讨论死亡。我也不认为《入殓师》讨论的是死亡。
面对死亡一片虚无,我不认为我们现在有资格诠释它本身。如果要拍一部关于纯粹死亡的电影,我认为一个最好的剧本是:
年月日 病房
某某:啊,我要死了。
(注视着天花板,模糊,最后一片黑暗。一直黑暗。九十分钟。完。)
这种真实反映,虽然很接近人类的认识,但是我认为却是毫无意义的。
和所有关于死亡题材的作品一样,《入殓师》也有意无意地避开死亡这一虚无。迂回辗转,到了其他的话题。一是以死言生,一是以死言美。

首先是言生。
人类面对死亡,最积极的态度莫过于转而思考人生的意义。这是永恒的话题。死亡这一话题,是提醒我们,“死作为生的一面,与生共存。”
我们活在彼侧,时常忘记所谓的另一侧。生活漫长,春宵苦短,熏得游人长醉,颠倒杭州汴州。而死作为人类一个恐怖而不可预测的归宿,我们不可避免地陷入这一虚无。我们这一过程束手就擒,毫无办法。人类高等生物的自尊自信在死神面前被撞得粉碎。
于是,我们如同一个被强奸的处女一样,遗忘逃避是最好的药物。久而久之,人类成瘾。所谓死亡,渐渐成为与生相对的一个概念。死虽然存在与我们所生着吸入的每一口空气之中,但是,我们对此视而不见。没有死作为生的对立,作为生的坐标,人类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迷失在所谓的生活里面。
而真正感觉到死的存在的人,命不久矣,想申诉也无从说起。临终者好比众人皆醉我独醒,周围一片朝歌夜弦好不热闹,明月高楼独倚。
艾里耶斯写了一本书,叫《临终者的孤寂》。认为人类的文明逐渐将生与死隔离开来。而中国的文明将对现代临终者的困境要负上很大的责任:生死并非对立,生作为死的一部分与生共存。而未知生,不谈死,这是一种鼹鼠式的懦夫行径。
《入殓师》打破了这一东方文化的禁忌。将死与生重新给驳接在一起,以死言生。《入殓师》之所以感人至深,和这点不无关系。电影里面本田雅弘与山崎努吃鱼白的那一段说道:
“真是好吃得让人为难啊。”
个体的生存必须以其他个体的死亡为前提。当我们将鱼肉切片,就着芥末吞食死亡的时候,怎么能不让人为难呢?

其次是言美的物哀。
我一直认为日本人是最变态的民族。认为日本变态的人不在少数,李光耀也站在其中。但是我所说的变态,在于他们对于美的执着。而这种执着,相对于德国人的一丝不苟而言,却是近乎残酷的苛刻。
大和民族对美的追求不是完美,而是一种残缺之美。
举例子说樱花,樱花最美的时候是飘落。怒放之时合家聚于树底是下赏,一人独步樱花林中是中赏,花残零落落英如雪才是上赏。再举例子说日本制刀,封建时期锻造一把名刀,开封之后,先拖一个犯人啊小贩啊之类的,捆在地下,兜头一刀。劈木头一刀两段固然是好刀。但是,一刀下去,尸首异处才是上品。
我前些年一直将物哀错看成物衰,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秋叶之净,事物衰微。
《入殓师》用了大段大段的篇幅,不厌其烦地描写入殓师入殓的过程:如何行礼,如何避忌,如何清洗,如何穿衣,如何化妆……久石让的配乐穿插其中,《Beautiful Dead》。配乐的题目点明一切。
而里面入殓的大部分情节,都以女性死者为主。虽然不敬,但是死者的确是如同一件道具,摆在泷田洋二郎的镜头之下,表现死亡的静美。死亡作为一种题材,如同未经裁剪的花枝一样。当我们看到入殓的镜头之时,我们很容易地错以为这是花道: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神秘,优雅,娴熟。
本田雅弘认为这是一种尊重庄重。但是,这也是一种美。
看了电影之后。我女友忽然问:为什么导演要故意避开那些腐烂变形的尸体?
好问题。这就是物哀与恋尸的区别。我当时就想,同样的剧本,如果让琼克布特格雷特来拍,到底会成什么样子?
《入殓师》所蕴含的美,不是导演、编剧、演员所编导演绎而来。我认为它完全可以上升到一个民族审美观的沉淀。看《入殓师》也好,《梦》也好,甚至是日本的动漫;无论黑泽明还是岩井俊二——这种民族关于美,使得它们之间多少会有一点联系。
比方说男主角本田雅弘,是日本十六届学院奖影帝。但是他的表演还是透出几分生硬。开场说到他乐队解散,他那个惊讶的镜头,让我不偏不倚居然想起周星驰……汗
但是在一些波澜不惊的桥段之中,他又是如此的炉火纯青,技惊四座。
这种美是民族沉淀下来的东西。琼克布特格雷特拍不来小山薰堂所写的《入殓师》,正如我们无法将周星驰放到插花的坐垫之上。

《入殓师》能斩获最佳外语,其实就是那两点:
一、 死亡所思考的人生;
二、 东方的美。
泷田洋二郎今年十分得意。各大媒体也对此津津乐道,说他如何由一个AV小导演进化成今日日本电影界大师。语气羡慕,但是心底里面还是有些不忿。一如当年舒淇斩获最佳女主之时媒体的狗样。
其实我不觉得他拍AV与拍《入殓师》之间有何区别。《入殓师》说到底不是说死,一如AV反映的不是里面男主女主如何的爽——里面的爽最主要是为了观众的爽。我们才不管AV里面男女爽不爽,关键是,我们能意淫得爽或者手淫得爽。
触景生情,才是物衰和AV的关键。

入殓师おくりびと(2008)

又名:礼仪师之奏鸣曲(港) / 礼仪师(台) / 送行者-礼仪师的乐章(台) / 为逝者送行的人 / 纳棺师 / Departures / Okuribito

上映日期:2021-10-29(中国大陆) / 2008-09-13(日本)片长:130分钟

主演:本木雅弘 广末凉子 山崎努 吉行和子 笹野高史 余贵美子 

导演:泷田洋二郎 编剧:小山薰堂 Kundo Koyama

入殓师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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