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会是当年的少年
作者/刘文

《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直到12月16日才登陆香港。彼时我刚连续工作了40个小时完成了考试论文和面试,因为疲劳上火持续发着低烧,嘴唇上生着疮连微笑都会痛。朋友们怒气冲冲地要我回宿舍去躺着,他们甚至从校内上找出了各种批评演员越长越惨剧情毫无章法的帖子来打消我的疯狂念头。
但他们都忽视了,十年的喜爱与守候总是或多或少掺杂了些感情因素进去,发自内心的狂热足够蒙蔽理智清明的双眼。哈利波特于我早已不是一个名字,一张笑颜,一本书或者一部电影,我在那个小男孩面前缴械投降,在豆瓣上给每一部电影都打了五颗星。我总是在片头曲响起来的时候,想起我与魔法相伴的十年,十年,虽然猫头鹰一直没有来,墙角的扫把一直不会飞,我最终被证实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麻瓜,但无可否认,那草长莺飞的少年时光,确实是我生命中最美好最鲜活的时光了。

我记得《哈利波特与凤凰社》上市那天,在同学的掩护下逃课去买了回来,又在大家的簇拥中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看完;我记得《哈里波特与混血王子》是我第一本看完的英文著作,之后的许多年被人追问学习英语秘籍的时候,我都会缅怀一下当时埋头查字典的窘态;
我记得和朋友逃课去看《哈利波特与火焰杯》电影首映,而母亲则将之后的考试失利全归罪于我对哈利波特的迷恋;我记得离开家乡去香港上学前和挚友去看了《哈利波特与凤凰社》,坐在情侣大沙发上分享爆米花,而幸运的是,现在的我们,依然保持了当年的温暖联系;我记得在异国他乡,看完《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之后坐着空空荡荡的最后一班地铁回学校,我连夜写了一篇叫《每个少年都会魔法》的影评,登载那篇影评的杂志被父亲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架上。
我像所有标准的哈利波特迷一样,可以对当年的趣事津津乐道讲三天三夜不重复,仿佛在教室里挥舞着扫帚大喊“谁拿了我的火弩箭”就是昨天的场景。那个黑发碧眼的小男孩骑着扫帚飞过了我们不过弹指一瞬的十年光阴,我们从那个正义战胜黑暗的故事里学会了挣扎着奋斗,努力着前行,而当我们成熟到学会伤感时,他又变成了我们的集体记忆,让我们在豆瓣上在校内上在猫扑上找到了心心相印的彼此,让我们在面对童年回忆时相视一笑地说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们不能责怪时光流逝太匆匆,因为它教会我们珍惜近在咫尺的,谦卑而渺小的美好。

平心而论,这部电影让我坚信了大卫叶茨其实也是可以拍好一部哈利波特电影而不是肥皂剧的。或许是时间上的宽裕让导演讲故事的时候更加从容不迫。第六部所有关于伏地魔少年回忆的内容都被剪去让我在看电影的时候心有余悸,第七部中看到那段三兄弟的故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有点像皮影戏,又像水墨画,但是很好,不突兀,像是妈妈温婉念出的床头故事。
相比之前几部过分追求魔法和特技效果,这一次在各式奔跑追逐放火戏中仍然留下了许多小小的温情片段。片头,赫敏克制着嘴唇不由自主的颤抖说出“一忘皆空”,镜头下是一溜相框里微笑着大笑着的赫敏慢慢隐去,影片沉郁又忧伤的煽情基调便已经定下。然后,乔治在沙发上用虚弱的声音说着那个holly的笑话,神情里丝毫没有埋怨或者傍徨。在父母的墓地,哈利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但多年的征战早将他变成有泪不轻弹的男儿,他最终仍是隐忍克制地,在教堂的管风琴声里说了一句“圣诞快乐”。
当然,我们也可以抱怨导演为什么没有让乔治说那句“妈妈,现在你终于可以分清我们了”超级催泪弹;为什么没有让哈利去偷走属于穆迪的魔眼;为什么没有展现老校长和格林沃德的那一段畸恋可是归根结底,这部146分钟的电影只不过是对于那个故事的又一次呈现,我们为罗恩的无厘头笑过,为浸满鲜血的死亡和伤痛难过,为漫漫前路迷茫过,又为那些超越了生死的情谊动容过——又如何能要求更多。

我一直很想买来《泰晤士报》专刊《别了,霍格沃茨》,在欧洲念书时认识的伙伴在skype里冲我摇摇头摊摊手说那一辑早就被一抢而空。他们最终答应给我全文扫描,当我们惊奇地发现那些瞒着大人的小花招,同学之间的角色扮演游戏,一看到猫头鹰就心情激动的小愿望早就超越了国界后。
我欣慰地看着长大了的Daniel, Rupert, Emma 和Tom在电脑屏幕上模糊不清地冲我笑。
许多人说Daniel的十年就是一部英国正太长残史,他穿着短裤下水的时候,电影院里是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作为一名童星,Daniel的起点确实是高了一些,我电脑的壁纸至今仍然是他十年前的样子:湖水一样澄澈的绿眼睛,雪白粉嫩吹弹可破的肌肤,圆脸,天真的笑容,温暖地仿佛可以令整个世界都融化成黄油。而现在,似乎连导演都不在乎牺牲掉他“圣人波特”的形象,先穿着蕾丝胸罩,后又露出了裸露的胸膛和胸毛。但是我依然认为他认真思考时候的表情很帅,眼睛还是当初那一汪化也化不开的绿色的湖水。
我一直相信,即使没有出演赫敏,Emma也依然会成为大明星。这样一个轮廓深邃,气质高贵,有着迷人的眼和锋利的唇的女子,走到哪里都会是夺取众人眼球的尤物。她还有着和赫敏同样出众的头脑,格兰芬多的勇气和判断力,她的光芒就像宝藏,总有一天会被人开采出来。但如今Emma那强大到令人无法直视的气场,或许要归功于哈利波特电影的精心培育。现在这个二十岁的姑娘剪了短发,Daniel为了拓展戏路全裸出演和话剧,Rupert的演艺天赋被越来越多的导演看重,修长俊美的Tom开始庆幸终于不会因为自己的“马尔福脸”而吓哭小孩,偶尔路过打酱油的配角们是为了取悦孙子辈的老戏骨,罗琳阿姨说已经再写下一部书并且会换一个新笔名发表。但是,该如何忘记呢,忘记大屏幕上堆砌起来的幻境;忘记小英雄骑着扫帚从书页飞到了绿色球场上;忘记那些在电光火石间篆刻于脑海中的台词;忘记荧幕上让我们笑着落泪的幕起幕落;忘记了照亮天地激起尘埃的魔法光芒。
纵使光阴飞快地换了一幅模样,我们还会记得当年痴迷魔法的少年情状。
毕竟人生中,再没有哪一个十年,还会是当初鲜衣怒马的少年。

哈利波特第一部上映的时候, 我初一。下了奥数课被人拖去电影院看电影。简陋的电影院里,硬邦邦的两条长椅中间放了一张茶几,我们买了瓜子花生,一块钱可以买一大把的可乐糖,包在简陋塑料袋里的无花果丝。拖我去的少年和我做了整整三年的青梅竹马。我每一本哈利波特书都被他借去很多次,换回来时边角的皱纹让我心痛不已。在第四部和第五部中间的巨大间隔里,我们逃了午自习坐在操场边的秋千架上,猜测书里面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当时被书中的斯内普教授迷住,而他每次都摸摸我的头问你是不是发烧了神志不清。我们还一起在网上写同人小说,他每天早晨会走很远的路早早到车站等着我,我们在车上谈论情节和构思,由文笔向来不错的我利用自修课写下来,再由打字速度很快的他发到网上。我们后来还发现了许多共同爱好,比如都喜欢喝珍珠奶茶,都精通一种乐器。
初中时候周围都是关于我们的流言蜚语,只是我们依然淡定自若地交换书本,谈论小说,一人一只耳机地听CD机,走很远很远的路去买当时刚开始流行的珍珠奶茶。我们还共同吃一份午餐,打很多免费的午饭和紫菜蛋花汤,电影上映的时候我们买下了昂贵的霍格沃茨学院徽章,纪念版的海报,一人围一条格兰芬多红橙条纹的围巾。那条围巾很温暖,足够抵挡江南阴冷潮湿的绵亘冬天。
后来我们上了不同的高中。我开始习惯了一个人乘公车去上学,一个人去琴房练琴。初中同学聚会时,每每被人打趣当年青梅竹马的时光,我想若是岁月能够重来,我或许会做他乖乖的小女朋友,穿行在这个江南水乡的春秋冬夏,只是当年我们都是沉溺于魔法世界的幼稚少年。
后来他看到我在杂志上发表的哈利波特影评,通过无所不能的网络找到了我,我们聊天,谈论当年写下的文字,做出的恶作剧,我们相约了见面吃饭——我们早就在岁月的刻刀下面目全非,气氛一直僵硬而别扭,直到出门时,我看到他拿出了那条红橙相间的围巾。

哈利波特第七部上映的时候,我大四,正是人生又一个转折路口。我花了许多时间想说服他陪我去看电影,但是未果。
我是大一的时候便被他吸引,和他选一样的课,参加一样的社团,千方百计进入他的生活。我后来放弃了自己喜欢的写作,与他一起坐在会计系的课堂上。
我从他朋友那里得知他的爱好,发短信无微不至地关心他的起居,我把自己的人生与他的重合,努力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却慢慢发现单方面的靠近并不能称之为契合。
就像我可以和他通力合作完成一份论文;我可以与他侃侃而谈他热爱的金融学;我可以和他上一样的课听一样的讲座申请一样的工作,我却没有办法让他陪我去看一场哈利波特电影。
也是有人愿意陪我去看哈利波特电影的,经济系的他总是出现在会计系的课堂上旁听,哪怕那是全校公认最枯燥最无聊的专业课,他替我打印笔记占座位买早餐搬运行李修电脑,生病的时候替我送药,忙碌的时候帮我买饭。我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的施与,心里计划着如何对另一个男生付出。
而现在,那个不愿意陪我看哈利波特的男孩有的新的理想,他放弃了和我一样的工作offer,决定深造数学硕士,而那个愿意陪我看哈利波特的男孩陪我去看了《哈利波特与死圣》,他因为旁听而对会计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一周之后便要赴美国加州深造。

看完《哈利波特与死圣》,我带着耳膜的轰鸣声,在熙熙攘攘的不夜城里走。人流潮水一般涌来的感觉,像是从霍格沃茨一下幻影移形到了伦敦街头。
我书包里放着普华永道的合同,这家全球最大的会计师事务所,我为了追逐某人的脚步,误打误撞就到了那里,而现在,我要把这条道路走成我自己的人生——如果你命中注定是the chosen one,比逃避更好的终结方式,就是勇敢地走下去。
我还记得面试的时候,partner问,你那么喜欢写作,聪慧又有灵感,为何要来做审计师。我告诉他,那是因为我长大了,不是当初那个靠着琥珀色梦想和满腔热血就以为世界尽在掌中的少年了。我想要一份安定的有稳定收入的工作。
阅人无数的partner笑一笑,略微叹息了一下,还是递过来那份合同。
我是因为热爱哈利波特而培养出来的写作热情,操纵文字的天分为我得到许多奖项赚到许多零花钱,我最终还是决定抛弃它,因为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
一如荧幕里,七年之后的霍格沃茨,也从乌托邦成了战场。

我想起哈利波特的最终章是十九年以后,我突然开始好奇,十九年以后,当我再次翻开哈利波特,再次望着屏幕上的圆脸小男孩时,心里会是怎样的感受?还能不能面对悠长岁月里种种跌宕起伏,安然地说一句All was well。
还能不能淡定地回忆,笑着流泪,恍如隔世地回到你们中间?
每个人都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可我们能不能勉强留住一些回忆,那些欢笑着,嬉闹着,吃着爆米花,谈论着丹尼尔新长出来的胡茬的时光?

当我们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在炉边打着盹儿的时候,我们还能不能回想起,当时的少年,到底丢失在何方?

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上)Harry Potter and the Deathly Hallows: Part 1(2010)

又名:哈利波特7:死神的圣物1(港/台)/哈利·波特与死圣(上)/哈7(上)

上映日期:2010-11-19(中国大陆/英国)片长:146分钟

主演:丹尼尔·雷德克里夫 艾玛·沃森 鲁伯特·格林特 海伦娜·伯翰 

导演:大卫·叶茨 编剧:斯蒂芬·科洛弗 Steve Kloves/J·K·罗琳 J.K. Rowling

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上)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