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在武汉的60天现在想来有些乌托邦。
“封城”的76天,武汉没有成为孤岛,所有来支援的人和城里的人都只有同样一个目标,就是让武汉尽快地恢复到疫情前的轨道上去。我们尽可能用自己的摄影机以及搜集来的素材向观众呈现疫情期间武汉的生活,无论是在收治病人的医院还是在栅栏围住的社区,当几个月后,当我们开始把这120T的素材按照日期分类堆叠在剪辑软件的时间线上的时候,我意识到,这些素材即是历史。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新冠第一次尸检相关素材的时候,这些素材是湖北台很早就驻守在武汉金银潭医院的编导们拍摄的。二月中旬,我们还没到武汉,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网络上的新闻咨询,世界第一例新冠肺炎病人的尸体解剖的新闻仅是一则消息,我们会意识到这可能是人类面对新冠肺炎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但当所有背后的影像素材近乎一比一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看到医生是如何与家属沟通,听到家属那一句干脆的我同意,听到刘良教授与张定宇院长的电话交谈,你会觉得,在这些素材面前,你成为了历史的观众。
这次疫情对于每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大概所有人都会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经历和解读。尽管自己到武汉不算太早,但去到武汉,去观察这个封闭管理的城市,这样一份经历,格外珍贵。还记得在2020年年初的那一个月里,自己每天会刷着疫情的消息刷到凌晨两三点。而当自己乘坐的列车驶入武汉的时候,当真正置身于这个因为疫情封锁的城市,这样的感觉不是仅仅能够通过社交媒体的信息流能够体会的。
记得在到武汉的第一天,武汉的主干道上,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骑着单车,车上挂满了蔬菜。已经来了很久的医疗队员告诉我,现在,在这里,要吃到新鲜的蔬菜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有些社区的人会专门到市郊的农田区采一些,然后带回去分发。哪怕是在医疗队,蔬菜也是紧俏品,我们的领队也常用配发的牛奶去和周边的社区置换一些新鲜蔬菜。在武汉的时候,常会被许多小事感动到。一位接送我们的滴滴司机,告诉我们,自己每天早上六点出车,做到晚上12点送完最后一程医生回酒店才休息,这样的日子已经一个月。每天往返的油费他也没想着找谁去报销,他就想着作为一个武汉人,总是要做点什么。
76天的“封城”,对所有志愿者来说,都是一场不知道什么是个头的加时赛。《叁月》另一位导演刘跃跟拍了志愿者汪勇和成冬很久,他们俩总喜欢和乘车的医疗队员们开玩笑和聊天。尽管这些志愿者从未进到“红区”,但也成为了那些最了解传染病房的人。哪些医院缺防护服,哪些医院缺口罩,这本账,他们心里最清楚。
还有些人,对于封城三个月的记忆是模糊的,比如我的拍摄对象钱珞珈,他在武汉雷神山医院一个多月的重症监护室整整住了43天,而他后来告诉我,他对雷神山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每天所有医生,包括我们在内,都是穿着防护服和他相见。钱珞珈说,43天在雷神山ICU里的日子,他其实一直都在做梦,而我们就是他梦里那些太空战士。直到钱珞珈从中南医院最终结束隔离回去的那天,当我和摄像老师脱下隔离衣,他才第一次把我的名字和长相对上。这是第一次跟拍了一个人快一个半月,我才很认认真真地向我的拍摄对象介绍自己。
那些关于2020武汉的记忆,随着时间必然会一点点淡去、模糊。但当我们重新翻开这部片子,重新翻开那120T的素材阵列,思绪和回忆还是依旧会被翻涌,那一定是历史正在凝望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