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列绿皮火车开走的时候,我突然恍惚了一下,仿佛刚刚消失的不是一趟火车,而是一条时空隧道。
然后,摄制组就穿越到了2020年3月13号凌晨4点27分的武汉,全世界目光的聚焦点。
脚踩着武汉城的土地,呼吸着武汉城的空气,我们真真切切掉进一段正在发生的历史里。
“当时,你们是如何克服内心的恐惧的?”回顾那一刻,我总是被这样问道。
而我总是用“凡尔赛”体答道:“当时,我们要克服的,是内心的不恐惧。”
这并非笑谈。彼时,城内已看到胜利曙光,城外却幽灵四起:忽而欧洲,忽而美国。
恐怖片,总是在“鬼”如影随形时最恐怖。一旦你转过身,与“鬼”打过照面、交过手,任凭“鬼”再怎么龇牙咧嘴,也不那么恐怖了。
新冠病毒就是那“鬼”。城中,有四万名白衣战士正与之鏖战、交手。
有他们在,我打心眼里笃定地认为: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以至于医疗队要对摄制组进行严格的院感培训,克服我们的“不恐惧”。
培训后,我终于可以直接打量这座城了。
与白衣战士不同,摄制组在城里的战斗方式,是作为“观者”,用“看见”驱散恐惧。因为,恐惧这东西,就跟“鬼”一样;越不敢看,越恐惧。
初看这座城,仿佛庞贝,时间被冻结了:橱窗里,模特还披挂着臃肿的冬季服饰;广告牌上,还张贴着预定年夜饭的电话号码;马路边,私家车里,还摆放着挪车电话,似乎车主只是匆匆前来办个事。
而车身上,已积满了厚厚的落叶与灰——似乎有一座无形的火山,喷发了。
但当我越深入肌理地“观看”这座城,越能觉察出她与庞贝的不同:这座城是活生生的,有呼吸的;如同一个“睡美人”,她的神经系统、循环系统,免疫系统……都在暗流涌动。
我很难找出“睡美人”以外的词汇,来形容这座非常时期的城市。没有了车马喧嚣,她是如此沉静;江汉关的钟声就如同她的心跳,可以传得很远、很远。
这个觉察使我诧异。此前,当我透过文字等“介质”,管窥城内时,看到的几乎全是恐惧、绝望和愤怒。
这使我不得不思考:愤怒有时是一种虚张声势。就像小猫咪被逼到绝境时浑身竖起的毛,每一根都在传递着“我不怕”。
当小猫咪的影子映在洞壁上,就向洞外的人,呈现出大无畏的战斗者姿态。
但我在城里遇到的每一位真正的战斗者,都承认:“我害怕”。
在运送发热病人时,他们的手是抖的,他们的腿是软的,他们的汗是浃背的,他们的眼是不敢望向后视镜的。
但他们并没有缩在家里、炸起了毛,而是捏紧拳头、走出了门。
真的勇士,无暇愤怒。因为愤怒驱不散黑暗,只有光明才能照进黑暗。
洞外的人无法看到,这千千万万战斗者在洞壁上的投影;因为他们就是星星点点的光明,而光明是没有影子的。
而我们作为“观者”记录的,就是光明“照进“黑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