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信仰——费里尼《荣耀与拯救》三部曲影评
  
巾城/文
  
在大陆,这部费里尼早期的巅峰之作也被简单地译作《孤独三部曲》。事实上这是三部与宗教隐喻息息相关的,感人至深却又引人深思的电影,他的英文名字“Grace and Salvation”可以表面地理解为一种反讽,也可理解为一种掺杂着无奈和同情的对那些处在角落中的人物的同情。他们渴望被“拯救”,渴望一种更“高级”的生活,因此他们选择不静止,选择为自己的渴望而找寻(尽管这种找寻是被动还是主动有时很难说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们的方式或他们因此而给自己之存在的定义未必是“合理”的,但无不例外,其反应的憧憬是纯净的。影片的主角们,赞帕诺、杰索米娜、奥古斯图、卡比利亚,有江湖艺人、骗子、妓女,等等,表面上看,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从他们的境遇中,我们却看到世界投射在我们自己身上的阴影。于是,我们对他们的同情或沉思,某种程度上也演变成我们对自我的沉思,或是对某种一部分人的人性中共存的不可调和之矛盾的沉思。这三部影片,《大路》、《骗子》、《卡比利亚之夜》,拥有类似的铺陈方式(甚至在某些细节上有惊人的巧合——如赞帕诺的五次表演、奥古斯图的五次行骗,和卡比利亚的五次人生际遇),类似的宗教隐喻,甚至在气质上也彼此牵连。这些新现实主义的电影都具有明朗的情节进程和令人愉悦的节奏感,但却在回味中带给观众巨大的苦涩和压抑,而这种苦涩和压抑却又不能不带着同等分量的心灵悸动。
  
《大路》。影片分别刻画了江湖艺人赞帕诺与他收留的有智力缺陷的女孩杰索米娜的心理变迁及他们间的互相影响。杰在无形中改变了赞的兽性,将其内心深处隐藏的脆弱的一面挖掘出来。它揭示了一种共性,即冷酷之人必有其敏感一面。正如绰号“傻瓜”的马戏演员马托所言:“你是否见过有一些人,当他们需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只能像熊一样嚎叫。”马托必是谙熟赞的脆弱,才叫深深迷恋自己的杰无论如何要跟着赞。他的这层旨意甚至带有宗教性的“拯救”情结,而也正是这层情结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不同于宗教所期许的,马托的死亡并没有最终拯救赞和杰,反而导致了更戏剧化的悲剧。这里,人本身的情感的牵连超越了理想化的带有宗教感的构建,直到杰独自离开赞而死去,直到赞听闻杰的死讯,这个故事最终在一个令人绝望的长镜头中结束。
观者的无奈在于,一个人的“姿态”有时会造成与他人的巨大隔阂,而无论某些当事人作出多大努力,出口却总是在结局的后方。这种性格之伤是值得被同情却不能被拯救的。不知有多少人会唏嘘这三个人之间发生的故事,但所有人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它在那种情形下,惟一的、必然的结局。我们必须接受它所留下的全部重量,我们也必须承认这种重量本身就是它惟一的出口。确实,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你只能看着它发生,继而承受它所遗留下的一切。你不是英雄,你的一次次装模作样的表演只能卖得人们廉价的笑。但你必须接纳这一切,把人生当做像吃一碗意面或倒在草地上睡一个午觉一样简单,然后,藏起你的痛苦,挺起你的胸膛,像一只骄傲的狗一样活着。
所谓无奈,就在于此。
  
《骗子》。影片临近结尾处,奥古斯都私自吞钱的段落似乎缺少戏剧铺垫,就我个人而言,这个桥段是略显突兀的,尽管从故事发展而言,它具有极其重要的连接作用。与前片类似,影片着力刻画了骗子奥古斯都的心理变迁。但与赞帕诺不同,奥古斯都是不需要被同情的。因为是他自己选择了这个职业,即使在其灵魂的另一面,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并深深为自身的罪恶而苦恼着。这种自我的罪恶感在他偶遇自己的女儿之后逐渐上升到高潮,继而反衬出他的已不由自己灵魂控制的行为的荒谬性。因此本片最大的特点,其实是其悲情结尾背后的黑色幽默。
奥古斯都是想自我救赎的,而且他自己很明白自己一贯的行为其性质是什么。在最后一次行骗中,当扮成神父的他向残疾的女孩说出“你不须要我”这样的独白(就本质而言,确实是独白)时,他已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自己的矛盾、懦弱、无助和恐慌。这些隐藏的性格元素使他显得不那么丑恶,也正是这些元素推动着他的悲剧性结局。最后当奄奄一息的大骗子奥古斯都战战兢兢地爬向教堂僧侣的行队(隐射出他曾多次在行骗中扮演过的角色),他渴望重生的心事实上已随着其肉体的渐渐死亡而渐渐死亡了。美学角度,他的尸体被夹在非世俗的宗教行队与世俗的骗子同伙(他们抢走了他的钱将他暴打之后扬长而去)之间,似乎具有更高层的反讽意义。它揭示了一种人的存在状态——假使某种程度上,我们每个人都是骗子的话。
  
《卡比利亚之夜》。这是三部曲中最伟大的一部。其情节安排与镜头设置是无与伦比的,它展现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独一无二的才华和洞察力。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是非常不喜欢卡比利亚这样性格的女子的(当然从某种角度讲,把一个角色演得让人烦比让人爱更难能可贵),但事实上看完影片后的好多天,当我走在路上,一想起她在最后一个镜头里的微笑,还是会经不住有流泪的冲动。在所有我看过的众多影片中,这是最令我难忘的一个镜头。它展现的不仅仅是一种对美好的理想近乎挑衅的执着,更是一种可以击垮所有欺骗和丑恶的力量。你可以说这种力量因其不合时宜的天真而注定不具有普遍性,但未必只有你拥有的东西才能得到你的共鸣,有的时候,你不能拥有但却高贵的东西更值得你去共鸣。因此,这事实上是三部曲中最让人感到不绝望的片子,尽管它一直在讲一个女人怎样被利用,怎样被用各种手段欺骗;它一直在揭示人的丑陋、良心的溃烂和社会的畸形。但卡比利亚却一以贯之,带着她不切实际的追求,带着她永不被污染的心勇敢地向前走。她的失败就是她的胜利;她的被骗反衬她的坚强和对生活如诗般灿烂的信仰;而她的境遇越是惨烈,她带给观众生存的勇气就越大。
屏幕里的人物永远是虚拟的,走出屏幕,每个人却要面对自己实体的人生。而艺术的伟大就在于通过虚拟的媒介,给拥有感知力的人的灵魂注入一种对博大的、因而常常是危险的群体性存在状态的注解。伟大的永远不是这个媒介本身,而是艺术家的观点和理想。而这种间接的方式也是这个世界仅存的个体与他人之间的交流渠道。艺术之所以不可或缺,正是因其独一无二的共鸣方式。

骗子Il bidone(1955)

又名:The Swindle / The Swindlers / IL bidone

上映日期:1955-10-07(意大利)片长:113分钟

主演:布罗德里克·克劳福德 朱丽叶塔·马西纳 理查德·贝斯哈特  

导演:费德里科·费里尼 编剧:Federico Fellini/Ennio Flaiano/Tullio Pinel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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