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01-17

言叶之庭:我自己的言叶之庭

·······1999年,我11岁。已经学习了三年的单簧管。由于读书比较晚,那一年我还在读小学。父母在闹离婚且已分居,父亲的经济状况又陷入低谷,我跟着我那个从不工作好逸恶劳的母亲生活。那时候我经常陪着母亲去当铺当掉父亲曾经风光时购置的物件,换到钱后的那一天,她总是留下几块钱和冰箱里的两斤干切面和一句“你一个人在家要乖乖的,好好学习,好好练管哦。”就出去潇洒,短则一夜,多则一周不回家。那段时光里我习惯了三餐吃自己煮的没有肉臊的酱油面,习惯了每天清晨自己起床徒步去上学,习惯了每当需要交单簧管学费时父母的互相推诿。最难习惯的,是家里唯一的那一面标着罗马数字的时钟停止后不知分秒的昼夜。那时候的我并不觉得苦,反倒是觉得没有人管,自己无比的自由,放学后经常在街机厅里旁观各色人等玩《三国战记》到深夜才回家。
每周六,我一个人徒步四十分钟到单簧管老师所在乐团的宿舍大院去上课。教室在一座红砖筒子楼二楼的单间里。那种楼道里没几个灯泡还能亮,走廊两侧堆放着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物件的典型筒子楼。筒子楼的三楼有一片平台,各家在那里晒衣服。有时候到得太早,我就在那块平台上消磨时间,直到老师到了以后在楼道里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
一个不太暖和的初冬午后,我又在平台上消磨时光,望着楼下老师会来的那个方向。一位年轻女士来平台上晒衣服,我记得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周老师的学生吧?”我转过身打量她,现在我仍然能回忆起那时候的她大概二十二三岁,匀称的身材,乌黑的头发梳作马尾,穿着米色的高领毛衣衬着脸上白皙的皮肤,一双大眼配一对浓眉。我点头答应她,然后就是初次见面的各样寒暄。不等她晾完衣服,老师便在楼下叫我。我就去上课了。
那一周,街机厅里来了一位大叔,每天悬赏两个币找小孩帮他调出诸葛亮,右右B左下右C左上右D左左B,那一周我总是很晚回家。
又到周六,我早早起床练了乐器,没吃午饭就出门,径直去了街机厅。回过神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上课的时间。我匆忙赶去筒子楼,老师已经在给下一位学生上课。劈头盖脸的一阵骂后,让我自己出去等他下课。我脸皮很厚,当然没有哭,甚至兴高采烈的跑去平台,踢踢石子儿,或者来回穿过不知谁家的床单。离平台倒数第二间的房门开了,她从里面走出来,去上厕所或者别的什么事,总之看到到我在平台上嬉戏,喝止我道:“不要在这费!(“费”四川话调皮的意思)”。我的厚脸皮却突然薄了,红着脸埋着头下楼去了。
冬天就开始冷了,寒风和小雨持续了接下来的一周。
由于上周的迟到,我很早就到了筒子楼,径直走到三楼,踏出走廊进入平台,冷风一吹,就打消了在这里消磨时光的念头。一回头,她打开门,侧出半边身子,穿着白袜子的一只脚尖点在门口的脚垫上,伸出一只手招呼我说:“外面好冷,你在我这来等吧。”
房门打开,是和我老师上课房间一样格局的一眼望尽的十余平米的单间,墙上贴着各式的海报,地上铺着软软的地板胶,小小的卤素灯取暖器,来回摇头时发出吱吱的声音,门前一侧靠墙放着一台浅绿色的双人布艺沙发,面对着那时候各家各户都有的长虹电视,一切收拾的干干净净,温馨的气氛让人安全感顿生。走廊上的寒风一推,屋内的暖流一迎,我便脱了鞋,把鞋子留在门前的脚垫上进了屋。
她让我坐在沙发上,自己盘腿坐在一旁的地上削起了橙子,橙子的气味混合着女士闺房的气息,越加让我安心下来。那时候的我,自诩下一届新概念作文冠军,写各样没什么屁内容单纯辞藻华丽的文章。看家里书架上各样父亲留下的稀奇古怪的书。所以我是以爱看书的小文青自居的。少年人莫名其妙的虚荣心趋势我装作自然的拿起她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村上村树的《挪威的森林》来看。她一边削橙子一边说:“这样的书不太适合你这个年龄的娃娃看。”不甘被小觑的我抬起头说道:“我看过很多书,还喜欢看王小波呢!” 因为父亲曾在我拿起封面暧昧的王小波盗版合集的时候拿过去插到书架顶端,跟我说过:“这个书,你要再大点才能看。”所以父亲搬出去后,在那些母亲不在家,电视布上又做了各样防止我开电视的细小标记的孤独的日夜,我看完了那本盗版合集。
于是我们开始聊天,从我为什么会小小年纪看王小波开始(当然和告诉你们的版本不太一样)聊到我的家庭和生活。她有一些大舌头,说话不太清楚,但日后的我喜欢上这样的声音,直到如今,我也对大舌头的人有着莫名的好感。话题没有太深入,老师便在楼下叫我去上课了。临走的时候,她把《挪威的森林》递给我说:“你拿回去看吧,看完了拿回来还我就是”。我道了谢,穿上鞋,踏入屋外的冬。
接下来的一周我已经能够一个币打到第三关,谢谢那位不会调诸葛亮的大叔。又到周六的时候,《挪威的森林》放在我的床头,并没有看几页。
“看了一半了吧!”我一边吃着橙子一边回答她,害怕她追问细节,我紧接着问她:“姐姐,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她没有回答我,而是找来一张纸,用铅笔写下了——姜淳,那张纸还一度夹在我的某本书里,现如今早已找不到了。现在想起来,或许因为她大舌头的缘故,所以养成了用书写回答别人问姓名的习惯吧。毕竟舌头不灵活的话,“淳”字不太好发音,若别人没听清楚多问几次,场面会很尴尬吧。从那以后,我不再叫她姐姐,我很别扭的叫她姜阿姨。因为那时候的我觉得 jiang 姐是烈士,烈士让我想到死人,我宁愿别扭一点,也不愿意让她和死人有关联。
和后来的许多个周六一样,她总是会问我过去的一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照顾。我去掉街机厅的部分,和她聊我独自在家的日子。从冬季一直到春季,从春季再到仲夏,空调窗机震动时的嗡嗡代替卤素灯取暖器的吱吱。书也总算是看完了,我们聊书里的内容,我告诉她,她像书里的直子,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是因为关于直子的性描写让青春期的我对她有了投射和潜意识里的幻想才让我觉得她和直子相像。实际正如她回答的那样:“我很不喜欢直子,我也没觉得我像直子。” 我后来还自己买了《海边的卡夫卡》、《舞舞舞》。但我们好像不再聊文学,我只是习惯每周去见她。甚至经常下课后也在她那里待到很晚才回家。
夏天结束时,我进入了初中,父亲的经济情况好了一些,我搬到奶奶家住。这使我不太能够在去学单簧管的时候耽误太多时间。尽管每周去上单簧管课时仍然会去敲她的门见见她,但时间已经不如以前那么充裕。于是我们开始有了通信的习惯,在书信里聊各自的生活,大多数是我的生活,那些来往的信件,随着书信时代的过去,成为我一生中唯一与人真实通信的经历。我记得每天到学校门口的收发室去翻来信时的那种激动的而心情,记得听到女生们窃窃私语说有女生给我写信的八卦时那种莫名的骄傲。
到了初一下半期,又一个暑假即将来临前,单簧管老师让其他另外三个学单簧管的学生和我一起组成了一个四重奏组合。我们四个人的课时合到一起,每周六下午上三个小时的重奏课,每一个半小时休息半小时。休息的时间,我带着同学去她家,她同样热情的接待他们,还邀请他们每周都来。不久之后我就对此非常的后悔,觉得她不再是我自己的秘密。甚至当另一位品行不太好的同学屡次在她家爆粗口的时候,我还生了好一阵子闷气,莫名的感觉这间神圣的房间被玷污了。直到那年七月中旬的考级,我们重奏组拿到了九级优等,结束了重奏课,我终于不用再跟其他人一起去她家。恢复单人上课的某个周六下午,上完课后我去找她,她放了电影《纵情四海》的VCD陪我看。我觉得,只属于我的她又回来了。
“你居然没有看过《纵情四海》这么经典的电影。”
“我爸爸都是买好多外国电影看,我很少看香港电影,但这个片子真的很好看。”
“许同学上周来上课的时候我也给他看的这个碟子,他也觉得好看。”
“哦,我还以为就我每个星期都来呢”
“没有啊,许同学,费同学,他们每次上课都来,只有王同学再没见过了。”
从那天起,我对她的感情就变了。“她只是个好客的阿姨吧。”我这样对自己说。但我仍然每周去她那坐坐,有时候去得早了,碰到她在走廊里的公共厨房煮面,她开始吃的时候会挑起一夹喂我先尝尝。那一刻内心的万分激动,那时的我还不能参透。
如此又过了半年,某一天我上完单簧管课收拾好了乐器,背着书包来到她的门前。正准备敲门,看到门前放着两双鞋。一双她的平底鞋,一双男人的黑皮鞋。鞋面甚至没有擦干净,沾着灰土,一点也不亮。我在门前站了一会,屋里没有声音。不知为什么,当时的我就明白,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了。我转身下楼,一路往回走,到了家附近的网吧,拿出裤兜里皱巴巴的五元午饭钱。
“网管,开台机子!”

言叶之庭言の葉の庭(2013)

又名:言语之庭 / 语言之庭 / Kotonoha no Niwa / The Garden of Words

上映日期:2013-05-31(日本)片长:46分钟

主演:入野自由 花泽香菜 平野文 前田刚 寺崎裕香 星野贵纪 井上 

导演:新海诚 编剧:新海诚 Makoto Shinkai

言叶之庭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