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卫先生的想法,有点像谘商师在心理治疗有可能会遇到的移情(transference)、反移情作用(countertransference),移情是指个案(求询者)可能会因为受到了一个陌生人对自己的问题全然的投入与关心(即使他知道这是为了治疗),开始在心理上依赖谘商师,甚至有可能爱上谘商师,将自己对生命中重要他人所抱有的期待投射在谘商师身上,或是将自己以往的生命经验和与别人的互动模式带到谘商关系之中;而反移情则是指当谘商师投入于治疗疗程时,可能不但会出现rescue fantasy,更有可能不小心将个案在治疗中的情绪带到自己的生活中,尤其当个案的情况和谘商师的个人议题相似或是个案和谘商师个人议题中所出现的对象有相似之处,从而导致谘商师无法理性管控自己的生活、保持治疗的专业性,且平和地面对个案的状况和个案本身的话,这是不被允许的。
因为这代表着,谘商师违反了自己的专业性,做出了对治疗目标百害而无一益的举动,毕竟在大多数的学派里,谘商师角色的功能被认为应该是引导个案,正视自己目前所遇到的困境,并学会如何去独自面对、应对它,让个案对自己产生依赖性显然不是一个有效通往这个目标的方式。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和个案谈恋爱的谘商师会被严罚,有时候甚至会吊销执照,也有国家规定必须要在治疗关系结束两年以上的时间,才可以和个案建立私底下的关系(不管是朋友还是情侣等);同时,谘商师的工作环境由于长期处于高压、负面的情绪之中,规定上必须配备有一名督导(更富经验的谘商师),帮助纾解谘商师的心理压力和提升谘商师对自己治疗专业度的觉察,一旦对方察觉到谘商师和谘商师的个案之间或许有出现移情及反移情的迹象,就会建议谘商师中断疗程,将个案转介给其他谘商心理师。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校卫先生,虽然严格上来说只是一个警卫,主要作用在于防止本尼伤害自己和伤害他人,但他从一开始所表现出来的关心,以及后来想要帮助本尼「变好」的心情和行动,其实早就远远超过了他本来的职业范畴。并没有说他这样不好,也许对本尼来说,能得到别人真心且永久不变的爱护和信任,才是真正能让她「变好」的方式,也说不定。
只是对于校卫先生自己来说, 他有着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他注定没办法这样全心投入地去照顾他的「大力鼠」。这一点在森林小屋那次本尼试图和他一起睡中显露无遗,他一开始的反应是抱紧了对方,这和本尼第二次在他们家过夜时,早上他抱着老婆的姿势一模一样,不是说他对她可能有什么想法,只是他在半梦半醒间误以为本尼是自己老婆这件事,让他惊醒了过来。其一,想象这样的事件被暴露出去了,他怕不是会被当成变态,更代表着他对职业规范的不尊重与不敬业;其二,这样的行为,显然超越了校卫和被保卫者两者之间应有的关系界限(Boundary),是不利于治疗历程、让治疗师建立独立于职业之外的个人生活的。当时他向那位社工提出「界限」这个单词的时候,我几乎可以确定担任这个工作应该有要求他们要修习一些心理学知识的猜想了。
虽则我是不清楚面对这种对象的警卫是否也有谘商师那样的专业守则需要遵守,但既然他说到了觉得自己的行动有违职业的专业性,想必可能是有类似的要求的。只是如同谘商师要和个案中断谘商历程进行转介一般,这个关系的转变是需要非常谨慎小心地去处理的,尤其在对方仍全心依赖自己的状况之下,一不注意可能会造成对方信念、信任的崩塌,还可能令个案比一开始来时的情况更加恶化,所以普遍建议谘商师要和个案一起沟通是否要中断并转介,并要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做出最终的决定,以确保这个决定是可被接受的。
从这个角度切入,校卫先生单方面地切断关系显然是本尼难以接受的。想象一下自己当面或通过短信被分手,对方不解释原因彻底潜水,对本尼来说大概是类似这样的感受。我想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本尼那次在溜冰场会那么暴躁,以至于引发了那样的血腥事件 —— 校卫先生那次不在,或者说,可以看到他从那时开始,就在逐步地让自己撤离本尼的世界。当分离焦虑症患者再次失去她少数可以信任的对象,那种情绪上的恐惧和痛苦是很难控制的(我个人怀疑本尼是分离焦虑症 Separation anxiety disorder 及对立反抗症 Oppositional defiant disorder 患者)。尤其当她是经历了一次次的失望过后,这种情绪更是会变得强烈,在我看来,她是将对妈妈的期待转移到了校卫先生上,最后又转移到了独角兽娃娃身上。
写到这里,我终于开始释然了。本来刚看完的时候,我是觉得倒不如结局停留在雪地上更好,这里作为本尼心灵最终的归属,是再好不过了,企图打破系统的破坏者,最后被系统逼死在了她无法逃脱的笼牢里,但至少她的心灵自由了。不过现在我有了不同的观点,系统对不适合系统的孩子所带来的伤害,为什么要她来承受?她就该给我好好的活着,告诉这些人错的是他们而不是她。当我边写上面的内容,边意识到她的分离焦虑转移到了独角兽身上的时候,我真心地开始为她感到开心,至少这次,独角兽是不会主动背叛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