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1-29

人间四月天:就让我做康河柔波里的一条水草罢

国产20集电视连续剧《人间四月天》是2000年播出的，那时，我还在念大二，学校里收看电视很不方便，所以我也大略只是知道有这么一部电视剧，讲的是徐志摩的爱情故事，徐志摩是我一直很推崇的一个人，无论为诗，为友，为情，都深得我心，他的故事很早我已经知道个大概，他的诗集，我也反复读过，尤其脍炙人口的那些名篇，几乎都能成诵。
按理，我早该去找来看这部片子，不过，各种原因却延拓至今才认认真真看过。电视剧看完了，真实的剧集在半个多世纪以前也已经落幕了，而那略带传奇的故事却似乎仍在风里飘扬。那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那些爱恨纠缠动人心魄的情，以及那一首首直抵人心深处的诗，仿佛甜美的酒，虽然已经吞咽下去，其甘美醇厚的滋味，却长长久久地停留在舌尖喉头，用含英咀华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了。
志摩是一个诗人，这毋庸质疑，而在众多诗人丛中，他又是顶特别的一位，我愿意说，他自己本人，就是一首动人的诗。志摩写了很多的诗，以爱情为主题的占据了绝大多数，可以说，他这个人，短短35岁的生命，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用《大话西游》里的比喻，他就是一只明知道会殒身，还奋不顾身扑火的飞蛾。“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访我灵魂之唯一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这是志摩的爱情宣言，他也用自己的生命去做了酬答。
张幼仪、林徽因、陆小曼，是志摩生命中的三个女人。三个女人各具特点，志摩和她们的交集也各有不同。
张幼仪是志摩的原配，作为最早一代受西化思想影响的青年人，志摩对于父母指定的婚事打心底里反对，尽管从我们旁人眼光看来，幼仪无论模样，性情都算很不错，她也是怀着满心的希望嫁入徐家的。真实情况我们不得而知，从电视剧里看，她对志摩是有爱的，并非只是遵从家人安排，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媳妇那么简单。幼仪是一个让人吃惊的女子，尽管她是被生活催逼着走上了另一条路，但她在困境中爆发出来的力量是如此巨大，我想，志摩尽管仍旧不能爱上她，但她却通过独自在海外抚养幼子同时攻读学位，回国后创办实业，甚至一度从政等行为，切切实实赢得了志摩的敬重，也赢得了徐家上上下下的欢心。对于志摩，我想被迫离婚的她，心里一定是有过恨意的，但她却咬紧牙关忍了下来，后来还一度接济困窘中的志摩，开导他，安慰他，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上，实在让人敬佩。
林徽因是个才女，才女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叫的，一定得是那种深具韵致，心窍玲珑，文章锦绣，辞曲歌赋琴棋书画多有精通的女子，方可称得才女。因为良好的家教，徽因从小大量涉猎文学、音乐知识，十几岁随父游历欧美，见闻博广，同时掌握了多门外语。这样一个女子，寻常男人，绝对不能轻易进入她的心里。幸好，志摩并不寻常。我始终认为，有些人天生情种，天生诗意，那种与生俱来自然而然的感觉，如果不是天生，后天怎么习练也不能臻至化境。而志摩，一个天生如此痴傻如此浪漫的诗人，恰如天上那一道虹，“揉碎在水藻间”，也揉碎在徽因少女情窦初开的心里。后世总有人猜测志摩最爱哪一个，哪一个又最爱志摩，我想，所谓“最”的感觉，是很难评估的，只有在爱情的迷醉过程中，才能体会到“最”的感觉，事过了，再去评判“最”，已然失去意义，我们应该很为志摩高兴的是，他确曾赢得过三个女人的爱情，包括最骄傲的徽因，只因为在康桥的柔波里，他甘心做了一条水草，在青草更青处，他执着寻梦，在星辉斑斓里，他高声放歌，他灵魂的热切勃动，激发了另一颗温柔而善感的心，在康桥，在康河，两颗年轻的心曾经那么真实地共振了，那是一个事实，一经发生，便无可更改。他们彼此都是对方的第一个恋人，人说初恋也许不是最合适，也许不是最好，却永远最是难忘。他们俩，终一生，也不可能忘记对方了，那河畔的金柳，那一船的星辉，贝多芬的《月光》，济慈的《夜莺》，都见证了他们最初最纯最美的爱情。在夜莺的鸣唱声中，在康河的柔波上，他俩诗词唱和，深情凝眸，我们的诗人醉了，我们的才女也醉了。惜乎蜜样甜的爱情常常短暂，很快的，他们就不得不面对分散，张幼仪来到了英国，并和志摩住到一起。徽因不堪二人前景的渺茫逃回了国内，剩下志摩留在英国失魂落魄，随即志摩追回国内，并选择了和幼仪离婚。但这不畏世俗勇敢的行为，仍旧不能阻止事情向诗人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滑动。林徽因很快和梁思成订婚了，并双双赴美游学，她再次选择了从志摩身边逃开，这一次，志摩感到了绝望，“头脑里满是剪不断的丝，眼前又黑了”。为何林徽因一逃再逃，他俩的这一段公案，半个多世纪来一直未有公论，徽因本身胆小畏惧流言？并不那么热烈地爱志摩？喜欢平静安稳的生活胜过随诗人折腾？也许，答案只在当事人心中，并已被岁月的尘土无情掩埋了，我们今天来追怀先人，又何须对这些枝节关注过多，我们只要相信，他们俩曾经确实真心相爱过，那也就够了。
陆小曼，是志摩喜欢过，爱过的第二个女人，也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她原本是一个军官的妻子，后因朋友聚会结识了志摩，随即被志摩所吸引，并果断选择离婚嫁给志摩。讲到陆小曼，对她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热情，志摩被她吸引，也多半因这热情，敢爱敢恨，这恐怕是身为才女的林徽因所不具备的优点，她的心一旦被志摩唤醒，便毅然决然地朝着自己想要的地方去，这和志摩惊人相似，所以二人一拍即合，粗俗地说，用“干柴遇上热火”来形容也不过分。同时，小曼也并非一个粗鄙女子，她所受的教育自然不能和徽因相比，但却生来聪明，自己学唱昆曲，会作诗填词，能和志摩相互应和，同时还画得一手好画。传说民国四大才女，除了林徽因、张爱玲、萧红，这第四个，就是陆小曼。说法准不准另说，能被一部分人奉为四大才女之一，可见这位陆小姐也非同寻常。只不过，人非完人，她的毛病也是不少，抽大烟、过于迷恋欢场、过于热爱购物（搁今天就叫拜金女、物质女），弄得婚后的志摩入不敷出疲于奔命痛苦不堪，她实在不是擅长过日子的人，也许一直谈着恋爱直到老死方是这类人的路。然而，生活不会那么慈悲。终于，济南郊外的一声巨响，粉碎了她所有的梦，志摩在他刚刚35岁的时候突然罹难，这声响，惊呆了林徽因、惊呆了张幼仪、惊呆了胡适等一干好友，也惊醒了这位仍在梦中的徐少奶奶—陆小曼。未亡人陆小曼在锥心悲痛中从此洗心革面，粗茶淡饭度日，并收集整理了志摩诗稿编撰出版，在她心中，可算是对志摩的一种追思，一场弥补，一份赎罪吧！
拥有的时候意识不到可贵，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方才追悔莫及。千百年来，这一幕幕爱情悲喜剧不断地上演，代代不休，好像那江上的浪花，一个消失了，后一个又翻卷起来了，竟似永远没有个尽头似的。1931年，徽因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患上了肺结核，在香山疗养，志摩去看她，不得见，托人把两本书交给她。徽因在墙角看着志摩远去，回到屋子里思绪难平，写下了如下一段著名的诗：“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两人各认取了生活的模样。到如今我的船依然在海面上飘，细弱的桅杆在风涛里摇；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身后徘徊，层层的阴影围绕在我周围；到如今我还记得那一晚的天、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红花儿黄花儿生动。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层，蜜一般酿出了记忆的滋润；那一天我要挎上带羽翼的箭，望着你的花园射一个满弦；那一天你若听到鸟般的歌唱，那便是我静候你的赞赏；那一天你若看到凌乱的花影，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以及如下另一段：“这一定是你的手指，轻弹着，在这深夜里，稠密的悲思，我不禁颊边泛上了红，静听着，这深夜里弦子的生动。一声听从我的心底里穿过，忒凄凉~我懂得，但我怎能应和，生命早描定了它的式样，太薄弱。是人们美丽的想象，除非在梦里，有这么一天，你和我，同来攀动那根希望的弦。”从这两首诗可以看出，即便是婚后，即便是已为人母，徽因仍旧念着志摩，对于已经失去的爱，她仍旧念念不忘，只是，她没有勇气去打破“生命早描定的式样”，她是如此冰雪聪明的女人，她可以投入地爱，也可以果决地抽身。她虽然可以抽身，却委实难以抽心，说她不爱志摩，不确，她的爱与志摩的爱，形式上不大一样罢了，但爱却仍旧是爱。志摩没有从她这里享受到切切实实可以拥有的爱，她也没有享受到嫁做诗人妇的福分，徒留怅惘，徒留怅惘啊！而小曼，那么一个在当时被人看不上，遭人议论的女人，在我看来，除去挥霍浪费、抽大烟等习气外，却也不失为对志摩很好的安慰，志摩曾经对小曼说，希望她“许一个切切实实的未来”，他是胸中有太汹涌的爱意需要倾泻了，也实在太需要得到切切实实的爱了。徽因虽然爱他，却始终像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只有小曼，像火热热的太阳一样照耀了他，温暖了他，听听这让人面热的表白吧，“小曼，我们说的再多，爱得再深，没有行动，一切都是枉然。你说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但不能只是心理上的，精神上的，我要你整个人实实在在都是我的，我要你整个人，我要你每一分钟，每一次呼吸，我要你整个人都许给我，你的人，你的心，你的未来！”一个爱情疯子、爱情病人的形象跃然纸上呼之欲出，真是太痴了！
志摩在35岁的时候英年早逝了，中国痛失一个优秀的诗人，父亲痛失儿子，儿子痛失父亲，三个女人痛失心头的爱人。都说情深不寿，斯言诚然。志摩是太多情了，内心淤积的情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为情乐，为情苦，为情奔波劳碌，他就像那逐日的夸父，永远不知疲倦地追赶，直到力竭仆地而止，这是怎样一颗赤诚的心，这是怎样一个赤诚的人，这样的人物，老天多少年能够生产一个，这样的人物，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可还能偶尔得见？
胡适曾经说，志摩，你需要一个寻常的妻子，过正常的家庭生活。志摩回答说，如果你曾经见过月圆之夜，你就会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二十九个日子，只为等待那一个月圆之夜。即使有一天乌云遮住了月光，只要你闭上了眼睛，你还是可以看见它从乌云背后发出的光芒。爱情，就是志摩心中那一轮始终散发着皎洁光芒的月亮。
志摩在那篇最著名的《再别康桥》中写到，在康桥的柔波里，我甘愿做一只水草，在水底静静地招摇”，他在那一声巨响里，那一团火光里殒身了，我愿意相信，当尘世的迷雾散开，他终于化身成了青草尖上的露珠，石栏上的青苔，以及，他渴望成为的，康河柔波里，那一条静静招摇的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