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希拉里•普特南(Hilary Putnam)在他的《理性,真理和历史》(Reason, Truth, and History)一书中,阐述了关于“缸中之脑”的假想:
“一个人(可以假设是自己)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一个人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被连接在一台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输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
有关这个假想的最基本的问题是:“你如何担保你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
《异次元骇客》讲的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故事:以科学家福勒为首几个拥有尖端技术水平的人,利用计算机创造了一个虚拟世界1937,这个虚拟的世界存在于庞大的计算机组中,人可以通过特定仪器与虚拟世界进行连接,将自己的记忆植入在虚拟世界中选定的对象的大脑,以此进入虚拟的世界借用代理人的躯体为所欲为(用我们中国人的思维可以理解为“鬼上身”)。随着虚拟世界创始人福勒的意外殒命,加上一系列不可思议事件的发生,小组的另一个重要成员道格拉斯(也是影片主人公)渐渐发现,原来他们自身所处的自以为是现实的世界1999,不过也是别人创造的另一个虚拟世界……
这种题材的电影,其实并不鲜见。本片和《黑客帝国》于同一年上映,在题材上也颇为相近。后者一经推出,获得赞誉无数,被誉为20世界最伟大的电影之一。本片口碑也相当不错,从影片要表达的思想性来说,《异次元骇客》与《黑客帝国》各有千秋,后者之所以风靡全球,很大程度上不止是因为影片的内容,更多借助于华丽而另类的表现手法。我们当然得承认系着黑披风的尼奥从地上一飞冲天的镜头远要比貌似粗制滥造敷衍观众的在梦幻时空隧道中穿梭(片中每次主人公进入虚拟世界的必经途径)带给人的视觉冲击感强出百倍,但正如追求一个真善美的姑娘未必需要韩剧般浪漫的情调一样,我觉得《异次元骇客》的导演这么拍没有问题,沃卓斯基兄弟(现在应该叫姐弟)就是为了炫特技的,这是卖点,而《异次元骇客》则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具体分析影片内容。科学家福勒创造了虚拟世界1937,而福勒所在的世界1999其实又是世界2024的人物大卫和他妻子创造的(关于这一点影片交代的不是特别清楚,无法弄清大卫夫妇背后是否另有一个团队)。影片一开始,福勒就已经知道了真相——他的现实竟然也是别人创造的虚拟。他决定将这个骇人事实告诉他的实验小组成员道格拉斯。福勒在虚拟世界1937中给道格拉斯留了一个字条,交给一个酒保,托他转交。他回到现实中后还没有来得及告诉道格拉斯,就被虚拟世界1999的创造者,来自2024的大卫杀死。大卫杀人时借助的是道格拉斯的躯体。道格拉斯身陷谋杀指控,为弄清真相,于是进入虚拟世界1937来寻找线索。在酒吧,道格拉斯和酒保进行了一场打斗之后,陷入癫狂状态的酒保告诉道格拉斯,自己偷看了福勒留给他的信,信的内容其实就是一句话:我们的世界不是真实的。这本来是指1999,但是酒保错误理解,以为说的是1937,加上酒保早对福勒和道格拉斯两人的怪异行径产生了深深怀疑,为弄清真相,酒保驱车去了城外,便看到了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世界原来有尽头。
道格拉斯在1937没有找到线索,倒是在现实中1999发现蹊跷。福勒凭空冒出一个女儿,试图继承他遗留下来的公司全部业务,之后又突然消失,等再次见到,真实的身份却是一个超市收银员。福勒陡然想起酒保说的,恍惚中也驾车向城外驶去,结果,正如你我都猜到的,也看到了酒保看到的场景。
故事本可以到此结束,但是导演剑走偏锋,实验小组的另一个成员惠特尼,因为经受不住心中疑惑终于也选择走入虚拟世界1937想要一探究竟,他进入的正好是酒保的躯体。惠特尼显然运气不佳,刚刚到达1937,就差点出一场车祸,紧接着又被警察盯上,最后在与警察的对峙中不幸被车撞死。这时候,决定影片后面走向的关键一步出现了:在虚拟世界1937挂掉的惠特尼,其在现实1999中的意识即宣告死亡,而被其借用躯体的酒保的意识则从1937里得到释放,反进入惠特尼1999的躯体,成为从虚拟世界中逃入上一级别世界的第一人。醒来的惠特尼,已不再是惠特尼,而是酒保,更确切地说,在意识上是酒保。酒保站在放满巨大服务器的机房过道上,喃喃自语“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张开双臂,尽情享受新生(虽然片刻之后就成为大卫的枪下鬼)。这是全片的一个经典段落,处于被动地位的程序反而进入创造者的躯体,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表现出一种极端反抗精神,《黑客帝国》没有做到这一点,或者说没有往这方面走。看到这里,你怎么能说这部片子比不上黑客帝国?
导演弄出这样一个段落不仅仅是用来提升影片思想高度的,事实上,这是为影片最后的结尾做好铺垫。影片里的女主人公,大卫的妻子娜塔莎,也就是借用超市收银员的躯体冒充福勒女儿的人,此时将全部隐情全盘托出。她告诉道格拉斯像他们1999这样的虚拟世界还有成百上千,福勒他们所在的世界只是其中一个,但却是唯一一个也创造出了虚拟世界的虚拟世界。作为1999的创造者,大卫夫妇必须立即阻止这场意外事故。这也是大卫进入1999杀死福勒的原因,娜塔莎则负责善后,需要不择手段把福勒的公司搞到手然后毁灭。这个不择手段甚至包括和道格拉斯上床。
影片到了这里又扯到爱情。娜塔莎早就对嗜血的有些变态的大卫失去爱意,而对虚拟世界里的道格拉斯产生了绵绵爱意。按她的说法,道格拉斯正直、善良,这些都是大卫所没有的。不过我们也可以这么认为,当初创造道格拉斯的时候,大卫之妻就是按照自己的理想创造他的,爱上他也是计划内的事。大卫早就察觉妻子移情别恋,变态到底就是杀妻泄愤,遂进入1999找到借用超市收银员躯体刚刚和道格拉斯亲热完毕的妻子。娜塔莎早已料到大卫会有这么一手,并早早采取了措施,在这紧急关头,一直调查福勒案件的警探出现并开枪打死了大卫,也就是被借用了躯体的道格拉斯。根据酒保的先前经验,我们欣慰地预感到影片的愉快结局:道格拉斯逃离了虚拟世界1999,在2024获得新生,成为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更关键的是,他也得到了自己的真爱,取代大卫和娜塔莎过上快乐生活。
在影片结束字幕出现前的两秒钟你都可以这样想,但是且慢,根据这些年的观影经验我们也能猜测得出,外国人不怎么喜欢大团圆式的喜庆结尾,总是要留点悬念以备续集之用。我们先回忆道格拉斯说过的一句话。他在意识到自己所处的1999不过是一个虚拟世界、自己不过是虚拟世界中的一个微小程序而已之后,对于创造者娜塔莎他们的行为做了一个精辟的总结:你拔掉插头,我就消失。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道格拉斯和娜塔莎站在风景无限好的阳台上远眺海景,突然,就像电视机被人拔了插头一样,画面一闪,没了。
观看影片本身时,真相是一点点剥离开来,悬念感要比看这篇索然无味的东西强多了,带来的感受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影片的对白、剪辑手法均属上乘,足见编剧与导演功力。但是在观影过程中,我还是找到了影片的几处硬伤,并非挑刺,只是拿来讨论。
硬伤一,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福勒为啥不在现实中直接把事情告诉道格拉斯?我猜导演的解释是,大卫会对他在1999中的行动一目了然,因为自己是1999的创造者,而对于福勒在1937的行动无法掌握,因为那个是福勒自己创造的。但我觉得这样解释有点牵强。首先,大卫要想下手,完全可以选择更早的时间,早在福勒刚刚发明虚拟世界时,甚至可以在他刚刚有这个构想的时候。
硬伤二,福勒及道格拉斯等人在进入虚拟世界1937后,毫不遮掩自己的真实身份,比如福勒竟然敢以本名堂而皇之在酒店开房嫖宿,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所借助的躯体都是这个世界里有名有姓之人,万一碰到熟人岂不是穿帮?当然,正因为他们的鲁莽,才有了后面酒保的疑惑及行动。但假如仅仅为了能让故事进行下去而让当事人做如此不合逻辑之事,有点那个。
硬伤三,娜塔莎随便找个女人上身来冒充福勒之女接管公司,这也太想当然了吧。纵然国外人思想开放,子女和父母多年不联系也属正常,但作为子女来继承遗产,怎么说也得有个凭证吧?
硬伤四,酒保为了解除心中疑惑驾车死命往郊外开(也不知这灵感是哪来的)最终发现他所处的是一个虚拟世界,但反过来想,难道全城那么多人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出城走走?导演在这一点上没有给出让人信服的理由。
硬伤五,关于影片中那个警探,我认为最后由他来处死大卫有些牵强。要知道从福勒到酒保再到道格拉斯,发现并接受自己的世界和人生是一场梦有多不容易,相比之下警探的心理素质似乎格外好,娜塔莎的只言片语就让他迅速接受了这个现实并且还要比其他人想得开得多:以后别来打扰我们的世界。言下之意就是管他真的假的,老子玩开心了就行,真是超级潇洒!假如警探这个角色纯粹是为了最后这一枪而准备的,我个人认为,不如让大卫和酒保同归于更顺理成章一些。
硬伤六,其实影片很多东西都没有交代清楚,让我最疑惑的就是,每一个创造者进入虚拟世界所借用的躯体是不是固定的?影片的处理很戏剧性,所有人都是找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进行附身。而且按照最后娜塔莎的说法,似乎每一个虚拟人物都在现实中有一个原型,比如福勒的原型就是娜塔莎的父亲。但这样的话,我又想问,福勒进入1937所做的那些事,谁能保证不是娜塔莎他父亲借用福勒的躯体做的?当然,假如这样一味较真,那片子真没法看了,哈哈。
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随着剧情的推移脑海中闪现出另一些电影的名字:《移魂都市》、《楚门的世界》、《蝴蝶效应》等。《移魂都市》讲的是外星人囚禁一批地球人通过不断改变他们的记忆来进行研究的故事,与本片思路略微相似。但我看过此片,思想上所受触动并不如看完《异次元骇客》之深。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移魂都市》拿外星人说事,有点自我调侃的意味,再加上影片的主旋律结尾,使得影片之前的沮丧气氛最终一扫而空,观众最终会以欣喜的心情结束观影。而《异次元骇客》探讨的主题正是数千年来人类哲学家们一直苦苦思索的问题,“我究竟是不是别人做的一个梦”,这是每一个人一生中都会疑惑的问题,再加上影片留有悬念的结尾,相信观众在看完这部电影之后,会对自己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产生强烈的怀疑,电影结束了,思考才刚刚开始。
《楚门的世界》同样讲的也是一个虚构的世界,与《异次元骇客》不同,楚门是唯一的不知情者,其他人都在配合他演戏,而《异次元骇客》则是所有人其实都蒙在鼓里。从这一点上说,《异次元骇客》的导演要比《楚门的世界》的导演经受的考验难度大一些,比如在解释为什么没有其他人出城去发现这是一个骗局的问题上,楚门的导演就很容易了,因为大家都是知情人,只有楚门不知道而已。而《异次元骇客》在这一点上就很难说通。
观众会注意到,影片中每一个创造者创造的虚拟世界都要比其所在的现实世界的时间倒退几十年,用影片人物交代的话说,这是创造者一种试图改变过去的心理反映。创造者每次借用虚拟世界人物的躯体,都会造成后者短时间的失忆,这让我想起《蝴蝶效应》。该片的主人公通过不断回到过去改变一些历史细节来影响未来,他幼时的经常性失忆完全是成年之后屡次返回的结果。《蝴蝶效应》的这个桥段可以理解为时间旅行,或者平行宇宙。《异次元骇客》里似乎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互不关联,但我们也不妨可以如此理解,把创造者的每一次虚拟世界之行看成是其个人的一次时间旅行,福勒和大卫的虚拟世界分别就是人类的一个历史阶段,成百上千的虚拟世界,其实就是历史的另一种排列方式。假如能够这样理解,影片倒少了些悲凉意味,多了几分使命感。

异次元骇客The Thirteenth Floor(1999)

又名:十三度凶间 / 十三度凶兆 / 13阶梯 / 十三层楼 / 第十三层 / The 13th Floor

上映日期:1999-05-28(美国)片长:100分钟

主演:克雷格·比尔克 阿明·缪勒-斯塔尔 格瑞辰·摩尔 文森特·多 

导演:约瑟夫·鲁斯纳克 编剧:约瑟夫·鲁斯纳克 Josef Rusnak/Daniel F. Galouye

异次元骇客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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