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耳的电影里有四个重要的空间:餐桌、汽车、芦苇荡、浴室,在这四个空间里程耳完成他对角色身份、文化背景和关系的塑造,同样也在这四个空间里角色之间被隐藏的关系渐渐显露,他们的命运也在这些场域里发生改变。
一、餐桌
餐桌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必需的场所,也是交流互动发生的地方,餐桌上摆放的菜品、人们入座的次序和餐桌礼仪都透露着角色的身份、文化背景和性格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罗曼蒂克消亡史》中频繁出现的点心和《无名》》中的拿破仑点心展现着上海的生活图景,前者更是借袁泉之口说出“大概是喜欢哪个地方,就会喜欢哪里的菜”这句话,直接传达出饮食在其电影中的重要性。《罗曼蒂克消亡史》中浅野忠信经营着日料店,客人散去之时他仍会为自己做一份日料,也将它分享给小猫。这些都体现了浅野忠信内里仍然坚持日本一方的立场,为他后续举起枪口对准包括家人在内的中国人埋下伏笔。
餐桌是一个发生交流的场域,各利益方在其间互相试探,隐藏的身份悄然显露,人物的命运在话语里隐隐地被透露出来,在影片后段的叙事里得到印证。比如《罗曼蒂克消亡史》开局的饭桌上葛优明显处于统治地位,浅野忠信处于弱势地位,但他饱含被压抑的的权势欲望,这些交流和非话语的表现都是后来浅野忠信举起枪口,与葛优对抗的伏笔。
二、汽车
汽车这一空间在程耳的电影里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角色间发生言语上的交锋,隐隐地透露出他们的价值观,又或是只字不提,但观众仍能感受到氤氲在这个空间里凝重的、强烈的、危机四起的气氛。《无名》片头的汽车里,王一博和王传君二人发生了言语上的交锋,在谈论早餐时传达着王一博多重身份的境况。
汽车作为一个封闭空间,被压抑的情感在这个密闭空间内达到顶峰,比如情欲和暴力。在经历高峰期的交锋之后,汽车的门被打开,这也是被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的一个突破口,这也极有可能成为人物命运改变的触发点。《罗曼蒂克消亡史》中的章子怡和浅野忠信在狭小的车里完成了压抑已久的性欲的爆发,在车门被打开进而被关上之后二人调整好状态,与此同时章子怡的命运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她被浅野忠信带回家里并关在地下室里。所有给予地下室的镜头保持着冷峻的色调,鲜有光亮,就似章子怡深陷的漫无天日的生活。程耳将地下室的木制推拉门置于前景,始终给予这些人造的条条框框大量的镜头,这也是章子怡被框住、无法挣脱的生活。浅野忠信的情感和章子怡的处境通过汽车和地下室得以外化,不借一丝一毫的语言,观众真切地感受着章子怡命运的改变和罗曼蒂克的幻灭。
三、芦苇荡
没过人头的芦苇荡起伏绵延,在黄昏里,在车灯忽闪、鸣笛声划破地平线的夜晚,在海浪升起的清晨,总有汽车载着人穿行芦苇荡,抵达原野深处,在这个场域里,人物的命运同样发生着剧变,抛却试探,直抵生死。《边境风云》中倪大红和孙红雷的角逐发生在芦苇荡,谈判过后,倪大红被释放,登上早已备好的木舟,这片芦苇荡于倪大红而言是从死亡获得“重生”的场域。本片中孙红雷和王珞丹也在芦苇荡中的深坑里经历了被土掩埋,然后被好心人救下的命运改变。《罗曼蒂克消亡史》中浅野忠信和章子怡一起行驶在深夜里的芦苇荡,随行的还有一名司机。这是一趟要将章子怡处决的路途,对她而言这就像支离破碎的罗曼蒂克,像一块铭刻着“死”的墓碑。然而,在这片芦苇荡里,章子怡迎来了生命机体上存活的转机,浅野忠信用司机的生命换来章子怡生的机会,将她带入地下四四方方的“桎梏”里,这种生与死的转变付出的代价是对章子怡内在心灵的蚕食和罗曼蒂克的消亡。
《边境风云》和《罗曼蒂克消亡史》的芦苇荡里生死的转换与去留都经历了一番交锋,或是主角与主角之间的,或是主角与配角的,所有暴力的表现形式都存在着。到了《无名》之中,这种发生在四下无人、寂静无声的芦苇荡里燃情四射、刀枪无眼的争斗不复存在,但人际遇的改变仍被延续了下来。江疏影和梁朝伟在无人知晓的破晓时分闯入青葱的芦苇丛,前者被留了一条生路,江疏影将名单赠予梁朝伟,在三个阵营之间权势的争夺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芦苇荡里,人的机体命运在生与死之间做出无可奈何的改变,心灵的境遇也遭受着覆灭或是希望重燃。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重塑着故事或是为后文伏笔,拼凑成烟消云散的罗曼蒂克,聚合成边境上空飘忽的云层。
四、浴室
浴室是程耳电影里又一个重要的场域。《边境风云》里高叶和杨坤的搏杀便发生在浴室里,《罗曼蒂克消亡史》把日本阵营交换战争信息,设定目标的场所也设置在浴室,2023年春节上映的《无名》里梁朝伟和王一博直接亮明身份底牌也被安排在浴室。在这个私密的空间里这些或暴力,或密谋的事情上演着,总而言之,都只能是无人知晓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