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托罗的电影中,一个怪物变成真人是不可饶恕的。
当影片进行到9分04秒,木偶师杰佩托的可爱儿子卡洛被炸弹夺去生命后,还未现身的匹诺曹由此宣告失去本质,他注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成为已经逝去的卡洛的替代品。
观众对这个经典故事的结局的期待被修改了。小主人公的目标,不再是由木偶变成真人,而是由匹诺曹变成卡洛。
必须承认,当卡洛有了真实可爱的具体形象而又迅速消亡后,如果结局让匹诺曹变成卡洛,几乎可以完全满足观众的预期,变成另一个所谓完美的童话。
然而导演在叙事过程当中,又不动声色地将这种预期扭转回来,讲述一个属于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匹诺曹。
你应该注意到了,托罗的匹诺曹故事发生在二战时期,这个经典童话少有地被指向某个具体的历史时刻。
战争时期下的怪物固然有其美学合理性,但除了这点外,我认为托罗更想赋予的是幻想故事里的现实意味。托罗不愿意让它只是一个幻想,他想混淆其与真实的界限。
他现在要讲的,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在讲的那个现实故事:一个外来者跟这个世界的相处方式。
外来者在艺术中可以以任何形式存在,大部分时候,它们都是怪物,比如《水形物语》里的人形两栖生物,比如《潘的迷宫》里的潘神,或者此时的匹诺曹。
但在现实中,这个外来者最终指向了他自己:一个移民到美国的墨西哥人。
儿童时期对怪物的迷恋,和成人时期移民身份的矛盾,构成了托罗大多数电影里的戏剧元素。
世界对外来者的最初感受是畏惧、排斥、猎奇。
在其他版本的改编里,匹诺曹是一个调皮的存在,但并不恐怖。而在托罗的版本里,他将弗兰肯斯坦式的恐怖也融入故事其中。匹诺曹的诞生并不是一个愉悦的、充满惊喜的时刻。它是在雨夜里、在杰佩托的酒精催化和对上天的咒骂下诞生的。
这种对外来者的态度就是他作为移民者感受到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逐渐发现外来者身上可以利用的地方,正如市长发现了匹诺曹上的重生能力,决定将它送到战场。
能够死而复生的能力,也是托罗赋予匹诺曹的。匹诺曹数次通过它化险为夷,但也因为它而被送上战场。
在影片结尾,匹诺曹和杰佩托沉入海底,匹诺曹更早失去了生命,他来到死神面前,乞求加速复活时间,好让他回去拯救杰佩托。死神告诉他,如果要修改复活流程,他必须亲手打破复活计时沙漏,但他也会失去复活能力——而变成一个真人。
匹诺曹打破了沙漏,他变成了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一个真正的男孩,也因此拯救了他的父亲。
但我们必须暂停一下,思考一下匹诺曹的变化:他变成了真人,但没有变成大家期待已久的卡洛,甚至没有获得像人类一样的血肉,他依然是一个木偶。
木偶成为真人本该代表了最终的升华,但在托罗的故事里,变成真人像是一种惩罚。匹诺曹的成长,不仅没有发生肉眼可见的改善,反而是在失去了他的重生能力下完成的。
实际上,匹诺曹获得的,是甘愿牺牲的能力,这种牺牲能力是神性的,它无法通过别人来赠予。消除自我,将自己奉献给所爱的人,是精神的蜕变,由此自己长大成人,不需要其他的外在变化来作为象征。
这不是一个木偶变成男孩的故事,这是一个男孩变成大人的故事。
陀罗赞美着神性的匹诺曹,他在影片中多次将匹诺曹与耶稣进行对比。
在托罗的其他电影中,怪物跟世界抗争后,大多都走向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结局。在《水形物语》里,怪物最终带着爱人躲进了深海里。喜欢怪物的人,就像怪物一样,在孤独中获得快乐。
在匹诺曹中,怪物开始跟世界和解了。他在旅途中与蟋蟀、猴子、人类都交上了朋友。他失去了重生能力后,已经与世界在最重要的事情上相同,最终都要接受死亡的安排。
但他必须维持木质的特点,和解是指互相接受,不仅我接受了世界,世界也要接受我。
在旅途中,匹诺曹已经通过自己的善良和勇气,获得了同伴的认可,他证明了自己可以跟世界共处,于世界有益。世界不需要千篇一律的种族人群。
如果匹诺曹最终变成了卡洛,就像美国告诉一个移民者,它可以接受他,前提是他必须变成一个纯正的美国白人。
这不禁让我想到了《美女与野兽》,作者赞美野兽,但为了让故事更加美好,他在结尾让野兽变成了王子。
就那么一个瞬间,他之前所有的赞美都变成了精心策划的PUA。
又名:匹诺曹 / 木偶奇遇记 / 吉拿域戴拖路之皮诺丘(港) / 吉勒摩·戴托罗之皮诺丘(台) / 吉尔莫·德尔·托罗之匹诺曹 / Pinocchio
上映日期:2022-10-15(伦敦电影节) / 2022-12-09(美国网络)片长:116分钟
主演:格利高里·曼恩 大卫·布拉德利 伊万·麦克格雷格 朗·普尔曼
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 马克·古斯塔夫森 编剧:吉尔莫·德尔·托罗 Guillermo del Toro/卡洛·科洛迪 Carlo Collodi/马修·罗宾斯 Matthew Robbi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