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6-10-17

迷色:摆荡于色情、生活与死亡之间

重温《东京日和》，一边看一边不免想起迈克说过的话，大意是，《东京日和》的海报清雅斯文，很难令人将它的主角与咸肉庄主荒木经惟联系在一起。不是对以拍色情照片为生的荒木不敬，然而拍出《东京肉洞》这等写真集的睇肉专家，与《东京日和》“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展望明天”的老好形象实在很难牵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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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将荒木这个惯于坐超快速穿梭车在性欲乐园的高手，一变而为为影片中充满田园情趣的纯净小绵羊，其间的反差可谓差天共地。当然，这与导演竹中直人的保守眼界与过份沉溺有关。然而，将荒木经惟的世界从纯情的国度完全放逐出去，其实也是一种过分的偏见罢。且先从日本近期流行的纯爱电影说起。这种电影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所谓排斥做爱、充其量只有接吻的影片，典型如《在世界的中心呼喊爱》以及岩井俊二的校园电影，另一种是从纯感官的极乐世界推进到纯爱的作品，代表性作品有《失乐园》、《透光之树》、《东京塔》等，都是透过沉沦于欲仙欲死的肉欲吸引,从而营构出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表达的是一种“荒淫尽处是纯真”的哲学，虽然这几部影片的描绘都给人如走钢线的危危乎感觉，然而那与导演的功力有关，影片欲表达的纯爱境界不可否认其可能性。再说了，现实世界中，AV女王饭岛过尽千帆后不也渴望《柏拉图式性爱》，《性书大亨》中色情杂志《好色客》的创办人虽然私生活烂挞挞一塌糊涂，然而历尽风波后夫妻之间的感情不也有真挚感人一面？这样说来,咸肉庄主荒木经惟也有至情至性的一面，实在不出奇。《东京日和》令人遗憾的，我以为倒不是纯情的刻划，而是导演竹中直人欠缺分寸，只顾将一点无限放大，而不及其余，且镜语为求工整不惜刻意雕琢和矫扭，欠缺浑成，不若荒木其人于现实中那般自然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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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有实物作证，荒木经惟对妻子阳子虽然不似《东京日和》描绘的那样烟韧缠绵，却也是生死长相厮守，荒木经惟更是为阳子拍过三本写真集《感伤旅行，冬之旅》、《我的爱，阳子》、《十年后感伤旅行》，以照片的形式尽诉他对阳子的情感。以这种形式作爱情纪念的，据说荒木经惟是日本破天荒第一人，日本人更称他的这些写真集为纯爱的私写真。美国人查维斯·克劳斯所拍关于荒木经惟的纪录片《迷色》中，就有荒木的模特儿说这些写真集看得人想哭。荒木本人也说，“《感伤的旅行》是我的爱，也是我作为摄影师的决心，我以后所有的作品都是在这个原点上生长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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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色》中的荒木经惟，乍看像一个猥琐的金鱼佬形象，他平时的形象，他的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色情写真集，也让一般人产生他是个会和每个合作的模特儿上床的色情狂的不良印象（《迷色》中受访者语），他自己也嘻皮笑脸说，他爱每一个他拍过的每一个女人。然而，这个艺术上百无禁忌的老顽童的却也有另一面，北野武说他其实颇为羞涩，他的色情写真的模特儿也说他有日本人的含蓄和优雅一面。《迷色》对于他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流程有详细的描绘，荒木之坦荡与爽朗及其作为艺术家的魅力，尽显镜头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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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色》中荒木对阳子的情感和他的童年经历，见出拍色情写真集之外的荒木内心世界最为真实的一面，我认为是片中最动人的两段。他为阳子拍的私写真，全部以黑白色摄影。如果说他的彩色色情写真是“目迷五色”的“花地狱（套用另一情色大家铃木清顺语）”图像的话，私写真则是他“豪华落尽见真淳”的心语的披露，黑白色既是无色，又是敛尽所有浮花浪蕊后直见自身性命的表白。那是死亡的颜色，也是他生命的底色。荒木经惟说小时候他常游荡的坟墓间，埋葬的是妓院里无名的妓女的尸体，他因此从小就明白人生就是“色情、生活和死亡的交织”，他自己爱徘徊浪荡于东京的大街小巷间，如果大街是流溢的五彩，小巷就是荒芜的黑白色，仿如死亡的颜色，荒木说他就是因此对东京难以割舍的原因。荒木和小津一样，是个早慧之人，黄爱玲看了他的拍摄东京大街小巷猫的写真的《东京猫町》后说，荒木在荒谬乖张的背后，有灵秀、平静、自由的一面，可惜竹中直人没有这种灵性，否则《东京日和》不和拍得如此拘紧。的确，要完整呈现荒木的多面相，不具备这种灵性根本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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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井一二三说看荒木的写真集有一种读文学作品的味道。她没有说这是什么味道。依我看来，无论是他玉体横陈的色情写真，还是黑白两色的私写真，背后无不处处流露一种大荒凉大孤寂的“物哀”之感，一如日本古代浮世绘画师笔下的色情浮世绘带给观者的感受。恰巧，荒木说他的色情写真其实是用摄影机作画的春宫浮世绘。看《迷色》中，镜头下呈现的荒木的千百张各具形态色欲横流的写真作品，看穿了，不过是现代东京的荒芜与虚无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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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木经惟既拍了三百多本的色情写真集，也拍了《伤感旅行》、《我的爱，阳子》、《东京猫町》等表露自己真性真情的写真集。正像《伤感旅行》中的写真所示的，此中有色情、有生活，也有死亡。荒木经惟的一生就像北野武所说的钟摆，一刻不停地摆荡于色情、生活和死亡的纠缠中。他是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