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04-12

荒野猎人:来自森林的诅咒

风永远吹不倒一棵有根的树。
这是休·格拉斯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亡妻在他耳边的呢喃，一遍又一遍。

当风在森林上空盘旋，所有的树叶在交错凌乱，
你以为它们全要落完了。
结果树叶忽然安静下来，一如往常。
而他，每一次都似乎被判处了死刑，每一次他都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就好像一棵吹不倒的树。

这一部电影，较之导演的前作，已经是收敛了很多锐气，说到底应是对传统叙事与接受度的妥协。甚至小李子的表演也没有想象中的颠覆。他的表演在整个恶劣环境的烘托下，掩盖了用力过度的嫌疑，台词的缺失恰好给了他内敛的理由。但学会调动面部的表演，代替嘶吼，已经是小李的表演被接受的第一步。

影片中他被抛到一片荒野，一条冰河，被熊虐杀，以及各种不可承受的丧亲悲剧当中，这样一来，他所有挣扎的扭曲与愤怒的表情都得到了理解。尤其最后一个望向镜头外、望向我们而忽然戛然而止的眼神，那种摄魂的冰冷，迷惘，无助，绝望，看得镜头外的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人在命运面前终究还是垂头丧气。

然而结尾问题更严峻了：完成了复仇，他该怎样继续活着？因为自然环境的恶劣，永远抵不上灵魂的千疮百孔，尤其是一个已然空洞的灵魂。
在这一点上，他和仇敌约翰·菲茨杰拉德本质上没有区别。他们都遭受了信仰的崩塌。菲茨杰拉德把上帝当松鼠杀死了；支撑格拉斯的最后一口气，不是对生命的美好尊重，而是复仇。他作为人性与自然的双重受害者，所有的美好都已化为往日烟尘，在幻境中出现。

他的不同在于他对情感还是有所依赖与企望，然而在这一切都被夺去的时候，他在幻境中抱着儿子的身体，最后却是空抱着一棵树的时候，他的肉体活着，他的灵魂已经几近穿孔。
所以，他是作为一个复仇的亡魂回到现代文明。而这部电影除了惊叹一个人生存的意志力之外，除了手刃仇人直呼痛快之外，更该忧虑的是他受伤的灵魂将何处安放。
关于信仰崩塌，幻境中尸骨堆起的山，幻境里教堂那斑驳的墙，无声摇荡的钟，就是再明显不过的证明。

上帝与人的关系，一直是导演思考的哲学命题。在以往作品中，他尝试用故事之间的联系与本身的残酷来表达，譬如《爱情是狗娘》《通天塔》等，这一次，他已经选择把这个主题诗意地隐藏在故事之后，仅仅作为象征，明显地出现在幻境里，一目了然也寡淡许多。
除却单线复仇故事的干瘪，难以令我们回想起面对《鸟人》《通天塔》时的满目苍凉之外，电影的镜头语言还是足够“鬼斧神工”。整个镜头都在为主角的心理描述做刻画。譬如在他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杀死的时候，大风呼啸而过，整个森林都在抖颤。这是他的怒火在狂乱。

譬如纯白世界里起起伏伏，只有人这个渺小的黑点在缓慢挪动。类似一种上帝俯瞰的视角。

还有那一个个切割叙事的空镜头，几乎直接就是冰雪天地的风景壁画。那么冷酷，又那么柔美。空镜头的插入，就像被风刮得凌乱不堪的树叶忽然得到片刻的安静。那一刻，人的恐惧，寒冷，愤怒，仇恨……似乎也片刻睡去。这片荒野的草木自由生长，把人类都遗忘，这和人之间的血杀与躁动形成鲜明对比。
那是怎样的雪国美景？湛蓝的夜空镶着数不清的星辰，低得像要坠落下来；被冰霜冻在里面的树叶，绿色隐约地透漏出来……忽然感觉看到过如此绝美的风景，就是即刻死去也愿意。

总之，这部电影对种族仇杀轻描淡写，带有《与狼共舞》的影子却远远不足；对信仰崩塌抑或人与自然的关系，用象征形式诗意地表现出来，达了意却不动情。故事虽然不足以萦绕心间，但你依然会心怀感念，因为摄影的大气磅礴，同时又细腻唯美。这也是他们深入险境拍摄的结果。

最后，想谈谈上帝的仁慈。仁慈，可以在万物的静谧之中瞥见。人类难以生存的寒冷之地，草木却是一片静谧的生机。杀戮悄然发生，又被悄然掩埋。被乱箭射死的猎人，被屠村的印第安，被捅死的少年，被绞死的波尼族人，被割去头皮的仇人……他们都成了亡魂，飘荡在森林里，住在每一棵树里。死亡，让他们得到了安宁。

整部影片一直在血腥、暴力、惨烈中压抑前行，得不到喘息。之后，我们也许更愿意回想起的是那少有的宁静一幕：斑点马背上的他，像个孩子在舔落下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