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浩存饰演的角色“嘉怡”成年之后刚回到奶奶的家时,墙上挂着的是一本已经斑驳残破的日历,日历上的年份是2010年,日期是嘉怡失踪的日子,仿佛奶奶和这个老屋的时间都定格在了那一天。可想而知孙女的走失对这个家的打击之大,连时间都可以凝滞。
第二天一早,墙上的日历被换成了新的,年份变成了2021年,崭新的油墨印刷让这个家的时间终于开始走起来了。十一年的时光倏忽而逝,曾经有的人有些事就一直困在那里,总也走不出去。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时间对有些失去至亲的人又是格外残忍的。因为失去他们以后,时间就不走了。
对于未了解原本故事的我来说,《灿烂的她》也是一次全新的观影体验。我会困惑于刘浩存饰演的角色“嘉怡”归来之后的反常,她脸上带着桀骜和不屑,对奶奶也没有想象中的亲密,甚至儿时最爱的香煎黄花鱼她也兴趣寥寥。
直到看到情节发生反转,那个斯然——她的真实身份出现的时候,才顿悟她之前对黄花鱼为何口味会变。整部电影的后半段仿佛是一个少女在跟体内的两个名字较量,一个是真实的李斯然,却是一个不能被提及的名字。一个是披着“画皮”的李嘉怡,是一个可以骗来保险,可以骗来微光,可以骗来爱的名字。
于是电影里的少女成长故事线产生了,一个女孩先在童年背负上了别人的另一段人生,戴着她的海豚吊坠当盔甲,拿她的蓝色画笔当拼图,勉强拼凑出了一个让自己获利的身份,借着这个躯壳她也仿佛可以为所欲为,被迫做一些自己知道见不得光的事。之后又尝试摆脱这个身份,勇敢地在画作落款署上本名斯然,宣告自己的重生。最后却又因为奶奶老年的糊涂,再次换回嘉怡的名字哄得奶奶宽慰,重新回到了假名字的身份中。
日本的不少动漫作品,比如《阴阳师》、《夏目友人帐》等等,都能看到作者会把名字当成一个咒语,一个神符。每个人顶着的名字,很大程度上是个体生命的象征符号和标志。
从嘉怡到斯然再到嘉怡的过程,是一个少女从无力反抗地被更名,到自我觉醒地改名,再到发自良善的换名的成长历程。名字伴随了这个女孩的命运改变。当“嘉怡”在病床前拿着那张海边的画作,问奶奶第三个人是谁,惠英红饰演的奶奶眼角向上一瞥,直视“嘉怡”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动人。
因为连养育她的父亲都不愿承认她的真名,眼前业已糊涂的奶奶却是分得清的,更是在某种意义上承认了李斯然的存在。她不用再背负着别人名字冶炼的牢笼和枷锁生活,那一个眼神就像一把打开铁链的钥匙,终于将她释放,终于还她自由。
或许是因为导演徐伟有美术和摄影功底的原因,从上一部《冰河追凶》到这部《灿烂的她》,都有着非常突出且印象深刻的美术。得益于故事发生在海边渔村,天气经常也是风云突变,阴与晴都在电影中起到至关重要的气氛烘托作用。当“嘉怡”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天气就会逐渐有了阳光变得晴朗。
当故事将急转直下,“嘉怡”拿着弟弟送的水晶仰头看天,天气便是马上阴云密布,敏感的观众可以根据天气预判到接下来的走向,整个故事也像天气一样,有高峰有低谷,有阴雨有密阳。这跟每个人起伏的生活一样,被浓缩进短短的胶片里了。
奶奶将血缘这个东西看得很重,否则也不会放心又甘愿地把一切都交给孙女, 并“愿意陪伴她一千年”。但是血缘这个东西,又不是一根枕上的发丝,一纸关系的鉴定可以否认的。从奶奶第一次见到斯然,她已经凭着本能认定下了这个孙女。十一年不懈地寻找,十一年停滞的时间,奶奶太需要一个完美的答案了。正因为过于期盼,所以会忽视很多不合理的细节,会把不爱吃黄花鱼归于口味改变来自我和解。
后来奶奶走丢时,斯然开始上街寻找奶奶,到处问人,仿佛跟十一年前,奶奶到处贴启事寻找孙女形成了回环。开头是奶奶给小嘉怡洗脚、喂饭,又对应上了后来斯然给奶奶洗脚、喂饭。
跨越了十一年,物是人非,但是电影用时间的魔法告诉我们,物是人也是。
因为人与人最宝贵的东西是血脉,它是联结我们彼此的纽带,让来到世上无所依靠的我们得到联结,有了依靠。是不知道从哪来,也不知道往哪去的我们唯一的凭证。我们会因为血脉而关爱、呵护除了自己的其他人,我们靠着血脉摸到了一点点人类终极命题的谜底。
但人与人之间比血脉更宝贵的,是超乎血脉的仁慈。
是你涂在别人脸上的防晒,是你涂在别人头发的彩蜡,是你种在别家门口的蔷薇,是你在别人阴影里给予的光亮。
就像电影《鲸》里说的,“人无法漠视彼此,这是人类最接近的神性。”每个平凡的普通人,只要多那么一丁点对他人的仁慈,我们永恒的终极命题就将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