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02-03

长恨歌:长恨歌与长恨歌

读完王安忆的小说《长恨歌》之后，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载了电影。同一曲长恨，我很想知道，王安忆笔下的琦瑶被关锦鹏谱成了哪一种调调。
我想抱着这样的心态观影，对于关锦鹏有点儿不太公平，同样，对于郑秀文的表演，也自然而然带着先入为主的成见。原著与改编的关系，我觉得是同样的谱子，一个是歌剧，一个是流行的编排。也许这么说有点儿过分，但是好歹他们脱胎自同样的音符，所以我想去枝干，取根本，来分析一下。

画面感
由原著改编来的剧本，是电影编剧在千百次阅读原著的过程中，对于原著的一种理解与分析，是将原著抽象的语言文字转换为可以被视觉呈现的一种再创造。碰巧，王安忆的语言，是非常有画面感的。书的开始，就是带领读者“站在一个制高点看上海”，随着光线的变化，将隐于城市暗处的内部构造，一点一点上色，晕染清晰。“晨曦一点一点亮起，灯光一点一点熄灭。先是有薄薄的雾，光是平直的光，勾勒出轮廓，细工笔似的。”这样细腻的描写，仿佛能引领读者进入一种情境，这情境带有非常浓烈的画面感，一幅好比清明上河图的画卷，在读者面前缓缓铺陈开来，这种磅礴大气又细致入微的阅读感受，不是一般小说家能够提供的。
回过头我们再来看关锦鹏的长恨歌，电影的开始，是王琦瑶在片场看着窗外的城市布景出神。编剧直接将原著中王琦瑶出场的第一个重要情节作为电影的第一个场景，我认为这是必然的选择，此处略去不说。作为一个平面工作者，片头的字幕对我有更强烈的吸引，“长恨歌”这三个字选择了一种类似美黑的字体，字体带有明显的三四十年代风情，同时还体现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一种认真的气质。
小说中王安忆对于性的描写仿佛具有电影般的质感。书中王琦瑶和康明逊在一起的场景，“房间里黑下来，他们也不开灯，四下里影影绰绰，时间和空间都虚掉了，只有这两具身体是贴肤的温暖和实在。”寥寥几笔，如同电影画面，一片黑暗中仍有人影晃动，让你明白一切，却并不给你看个明白，这种想象的空间与韵味是中国式的含蓄也是中国式的美感，旗袍包裹出的身躯，柔和地散发出性感的姿态。
电影对激情场面的处理，由王琦瑶和李主任，王琦瑶和康明逊，王琦瑶和老克腊，三部分组成。这三部分的激情导演采取了相同的处理手法，相同中却有着一丝丝细微的差别。李主任、康明逊、老克腊，就在这一丝丝细微的差别中体现出了各自所处的位置。但是，过于实的表现手法，和原著的意味背道而驰。处在激吻状态中的人物，明亮的黄色暖光，让一切暴露在青天白日大声表白。

人物
郑秀文的表演大可忽略不计，因为她的表演受导演的引导，视觉呈现则由张叔平负责，我想当郑秀文一张素脸占据电影屏幕半壁江山的时候，至少，导演和美术指导共同认可她的形象。郑秀文无可指摘，演员只是一颗棋子。
我想尝试着探讨一下原著中王琦瑶的精神内核。“王琦瑶就是有耐心，她比别人多出的那一颗心就是耐心。耐心是百折不挠的东西，无论于得于失，都是最有用的。”，“但她心里总有一条顺其自然的信念，是可以以不变应万变。”这样一个最是耐得住的王琦瑶，也是最中国式的人物，无论是什么样的打压也不会压垮，在什么样的光芒中也不会迷失，任何情况下，你都能感受到存在王琦瑶周身的一层冷冷的光，这种光保护着王琦瑶，同时也封闭着她真实的情感。
而电影中，当王琦瑶得知李主任死讯的时候，郑秀文那种疯狂的状态，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郑秀文的表演仿佛一折就会断，而韧性却是是王琦瑶最大的特质。关锦鹏的长恨歌出现了和王安忆最不和谐的一个音节。事实上，整部电影中，王琦瑶都给人一种脆弱不堪一击的感觉，从电影开始，王琦瑶和蒋丽莉吵架那一场戏中，郑秀文的表演就给王琦瑶注入了一种与王安忆的笔下人物截然不同的品质，一种不安感，情感在刻意的压制中反而流于表面，好像是经年累月抻着的橡皮筋，一碰就断。
电影将程先生做为一个贯穿王琦瑶生命始终的人物出现，却是真正应和了原著小说中王安忆的文字，“她再明白不过，程先生的一颗心全在她的身上，这也是一点垫底的骄傲”，“十二年前，程先生是王琦瑶的万事之底，是做退一步想的这个‘想’”，小说中的程先生，在电影里成为王琦瑶一个做了实的底，带着王琦瑶进入自己一段新的生命，直至结尾满脸泪水为王琦瑶默哀。王琦瑶与程先生就此成为两个交相辉映的人物，是真正属于上海这座不老城市的中心人物。

人将尽
在阅读王安忆小说最后几章的过程中，可以缓慢地感受到王琦瑶这个人物真正的凋零。从她想把自己当做命根子的雕花盒子交换老克腊这个人开始，王琦瑶已经渐渐走向生命的终结，她用自己的保命钱来换取一个人暂时的陪伴，也可以说是在换取精神上的最后一点自慰。在一个女人年华渐老之前，无可避免地要一无所获，王安忆将要如何安置这个女人剩余的生命，你也可以感觉到作者笔下一种时光流逝无法挽回的凄凉感。
电影的结尾却显得如此突兀。几乎是在毫无征兆之中，王琦瑶的生命被动地结束了，既不符合逻辑，也与原著差异极大。我不怎么喜欢黄觉的表演，我总觉得他的出现破坏了画面的和谐，一种由郑秀文的巨大面孔和梁家辉的沧桑感构成的和谐。
基于前面对王琦瑶这个人物的分析，郑秀文在得知蒋丽莉死讯后的表演再一次让我云里雾里。在原著中我们得知，老克腊是王琦瑶甘愿拿后半生的依靠交换一时欢乐的男人，为何会因故人而心情不畅，继而不肯收留老克腊。如果说影片中王琦瑶是因为对老克腊心灰意冷而拒绝老克腊，那么看见惊慌失措的昔日爱人，王琦瑶只是一味地激烈地说要报警，就不免太让人惊异了。
就这样，王琦瑶的生命简明扼要地被动终结了。

很显然，一部呈现旧时光的电影，总是要在曲终人散之后，再次带领我们回到初识的地方。这就好比死亡之前短暂而久远的回忆，回头看一看自己曾经年轻无畏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