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不单是原始人的想象,或恐惧的投影。把它作为某种情感的宣泄与表达并不贴切,毕竟神话是人的艺术创作,也就表现了人难以摆脱的某种思维方式——将自我的可能性无限伸展放大的结果。换句话说,只要人是有限的,也是接受可能性的,那神话就可以在人类所处的某一序列的某个地方生成。这也是为何神是异化的人,是人的产物的缘由。
理性时代人类多少脱离了神话叙事,以为并不需要了。然而就像对远方的想象一样,原始人只能进行发不了芽的幻想,而掌握理性的人就如掌握了修路的技术与地图,将空间里的一切坐标视作可至之地,将想象的可能性变为现实的可能性,但随之发现:真正地到达远方并未兑现为现实。
不同于信条,神话并不是供人来信仰的,不是一个作为诱惑的目标、和可能内化的理念;神话是与人类平等的创造物——人类的他者。人类在世事变化面前是被动者,而被动的人类创造了神话作为世事背后的主宰者。人类将原本对于世事的恐惧与无力投射在神话上,于是获得安慰。但人类又往往试图确证神话,为了打消这种无益的念头,人类需要将神话的来源神秘化、将神话与人的关联暧昧化。于是,亵渎,承认神和人具有一样的欲望和品性,进而承认神的欲望和品性得自于人,从而完成人对神的侵入,也就无从发生。人类之所以需要神话,除了心灵的宽慰,也在于神话唤起人的敬畏心,于是作为他者,它可以驱使人类;作为源于自我的他者,人类可以欣赏自我的创造,和自我被唤起的情感。
似乎人类可以不需要神话,人类可以摆脱这一他者,但不是由于人类生产力的强大使得人类能够掌控周遭的世界,而是身边环境弱化于是人不再执着于强烈的欲望与需求。有的人总是与外界出于激烈的矛盾之中,有的人寻求和解,也就得到了外界的宽容。这样说来,从内在出发,人可以依靠自己而摆脱神话。然而,人是做不到纯然自足的动物,也就意味着总要面对他者,接触他者,而这就隐含着创造他者的“危险”。在远古的时候,当一个人躲回洞穴中时,有什么会使祂走出洞穴?最蹩脚的原因是适者生存的秩序,有说服力的是远处的光亮——那或者是天上的星光,或者是他人的烤肉火光,不可避免的缘由是:人摆脱不了的对无限的感知——对洞穴中自身之外的空间的感知,身处洞穴中时对由外到内充斥一切的黑暗的感知,由黑暗对黑暗的缺失的感知,即便拥有一个封闭的空间、也仍有对难以忍受的时间的无限的感知。向内寻求安全,或向外寻求自由,走进自身的道路难免有限,人终归要投入无限之中,而神话也就静候在无限之中的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