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托政府的福利,我在区文化活动中心的剧场里重看了这部电影。因为处在过年期间,大部分年轻人还没返城,周围绝大多数都是上海本地阿姨爷叔老大爷老大妈。当电影放完,剧场灯光重新亮起的时候,我回头本来想看剧场出口在哪,扫过去身后的几排座椅上,有些大约40-50岁的阿姨脸上,露出桃花般的笑容,笑容只在脸上,嘴上也在笑,只是不响。散场的时候,有一位50岁左右的阿姨走在我旁边,嘴里嘟嘟囔囔:没看懂。这下,轮到我笑了,不响。
这是上海梧桐区(以前的租界)的“神话”故事。
正是因为见识了这些鲜活的上海阿姨爷叔老大爷老大妈的反应,我决定亲自写一篇影评。为此,我去查了费里尼1969年拍的《爱情神话》。其实费里尼的那部电影原名是Satyricon,罗马小说名,第一个翻译此片的华人是台湾人,译作爱情神话,英文Myth of love。怎么都跟中文“神话”不搭边,可是,好像人人都能明白“神话”。直白的说,就是幻想、想象、乌托邦、白日梦之类的东西。
费里尼的电影讲的是欲望、阴影(人性黑暗面)和梦魇。这部中国人拍的《爱情神话》,只涉及到其中的欲望和梦。其实我认为,用“神话”来命名这部电影,有些玷污人类学和社会学意义上的词“神话”。不过就是一部白日梦、乌托邦、中年人的成人幻想。
当然,中年人也可以憧憬爱情、性和欲望的满足。事实上,也确实有些中年人得到了爱情、性和欲望的满足,只不过,这类人太少没有普遍性甚至是中彩票一样的存在。我完全理解并相信剧院里我周围的大爷大妈阿姨爷叔的各种丰富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散场时的闲聊和自言自语。所以,从现实的角度来说,这部电影命名为“爱情神话”又好像没毛病。不知道梧桐区(上海以前的租界)的阿姨爷叔老大爷老大妈看了电影是不是跟我周围的阿姨爷叔老大爷老大妈一样,虽然同在上海,毕竟隔区如隔山。
回到电影本身,老白代表了一类上海男人,结婚生子有份工作但是个妈宝。电影英文名是“B for Busy”,很有意思。老白在电影里的所有表现、戏份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白辛苦不辛苦”。B发音“逼”,估计是个中国人都心领神会。老乌是老白的镜像,如果老白还算电影里的一个角色,那老乌就是电影里男主角的梦,关于爱情、欲望、男人的梦。老乌活在自己的梦里,梦破了,老乌也死了,而他又代表了老白的梦,老乌死了,说明老白原来的梦破灭,有了新的梦,一个离现实近一点的梦。谁说中年人不可以幻想跟一个具体的人的爱情和性?李小姐就是老白新梦的女主角,她是一个具体的人,显然比老乌嘴里的索菲亚罗兰有鼻子有眼。
用精神分析的语言来说,老白一开始的确是活在幻想中,幻想爱情和性满足,他的幻想和坚持自己的幻想,打动了同是中年人的李小姐,说得更直白些,就是妈宝男身上的那份纯真打动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给到妈宝男一些女性的眼光,带给妈宝男一些男人的感觉 - 比如,餐桌上三个女人戏虐老白,让妈宝男稍微成长一点点。格罗瑞亚也给到老白一些女性的眼光,但是那个眼光背后更多的是性和欲望的满足而不是爱情,李小姐给到老白渴望的爱情的满足- 哪怕只是幻想满足。这么说,妈宝男也有好处,单纯、执着、自己给自己希望(梦)。这些,正是李小姐和格罗瑞亚缺的,只不过,李小姐愿意跟老白一起做梦,格罗瑞亚晚了一步,谁让老白先喜欢上李小姐。
全剧最精彩的两场戏是两顿饭,第一顿,三个女人抢老白,可以看出三个女人的活法,李小姐抓住钱,格罗瑞亚抓住男人,蓓蓓抓住儿子,老白选择了李小姐,可见老白选择走近现实、走近成人世界;第二顿,为老白办展聚会,这场聚会有点像成人礼前的庆祝,老白儿子加入,老白儿子跟李小姐、格罗瑞亚交流护肤心得,这是成年人之间的交流,被老白批评,白鸽成功捍卫自己的边界,意味着老白儿子倒逼老白站到父亲的位子上,老白终于在这群人中有了一个身份-父亲。然后白鸽无意中搓破老乌的梦,显然,在这群人中,老乌是个虚幻的人物,最年轻最有力量的男人打破了这个虚幻。白鸽和洋洋之间的爱情倒像是反向刺激了老白,帮助老白坚定追求李小姐、与老白母亲和前妻划清界限。编剧在这里有些魔幻,照道理,妈宝男的儿子是不可能找到洋洋这样有个性的女孩子的。
不过电影最后结局革命地不是很彻底,老白答应他妈妈他是不会再婚的,有点感觉他向前走了一步又后退了半步。原来,老白住的房子是他外公留下的,他自己只买了两间筒子间。筒子间,意味着拥挤、憋屈、狭小、老旧,老上海的小洋楼的筒子间总在最上面,相当于屋顶阁楼,代表了头脑层面的幻想。老白好不容易遇到李小姐愿意跟他一起努力,共筑新家,结果家所在的房子不是老白的。听起来是不是很乌托邦?幻想很美好,也有人愿意跟你一起做梦一起想,然而,到头来依然是一场空,因为没有落地。就像最后李小姐的台词:只在意过程不在意结果,就算是一场梦也要去梦一场。
这不叫“爱情神话”,应该叫“梦幻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