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神话

——永不褪色的纯真年代

与电影院相关联的对于电影的“仪式感”一旦丧失，显而易见的后果，就是乏善可陈的生活进一步被巨大的虚空所填埋。而消解这种虚空的方式，无疑是寻找替代品。讲真，没有谁离开了电影院就不能生活。很多时候，你不是真的热爱那种仪式感，而是，你还在固守着那种可笑的虚荣与浅薄，与一群品味不同的人，或者形单影只的人，共赴漆黑的片刻。

从决定选择在爱奇艺上观看邵艺辉导演的《爱情神话》，到今天中午决定再看一遍《爱情神话》。可以说，这些年来，在电影院观看的新年档贺岁档等各种档期的电影可谓屈指可数，更别提看过一遍又重头再看一遍了。《爱情神话》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中年生活的横截面。这种只属于上海里弄的小市民阶层的“家长里短”与“鸡零狗碎”，全部溶解于满篇满纸的由沪语方言织成的“柔媚骄纵”中。所有的矛盾，都点到即止；所有的人物，都安适其所；所有的情境，都铺陈的刚刚好，不多一笔，不少一笔。

我得承认，刚开始知道“爱情神话”这个片名的时候，我以为又是一部充满着虚浮泡沫与繁华盛景的“言情片”。对于从18岁开始才被“电影启蒙”的我来说，心目中对于优秀电影的定义也有着一种近乎苛刻的标准——文艺片非欧洲莫属，心目中的大师无疑是伯格曼费里尼赫尔佐格考里斯马基…...这一电影的审美情趣延续至今，每到选择一部电影准备观看时，启蒙时的电影认知便会从头脑中闪现，左右着我的甄别力。这也使我在进入《爱情神话》之时，没有抱持太大期待。

然而，《爱情神话》从第一个镜头开始，就将我牢牢吸引住了。

电影的开始，缓慢爬升的镜头越过一片蓝光中的舞台剧演员，穿过观众席，最终落在了一对正在观剧的男女主角身上——昏昏欲睡的男主角徐峥（饰演白老师），泪流满面的女主角马伊琍（饰演李小姐）。这个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乏善可陈的时刻”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对比抓住了我的心。一场舞台剧，生活中的点缀瞬间，一对看似亲密的男女，在观剧过程中，却呈现出完全截然不同的反馈。这样尴尬的对照，我们或多或少都曾经历过。难道导演是要借一场舞台剧传递出两性之间的差异么？这一幕，有点像是一种心理实验，考验着我们在某种情境之下的耐心与情感倾向——女性很容易被带入剧情中，与演员产生情感上的共鸣，甚至因此落泪；而男性，很大程度上，都无法被“假象”所蒙蔽。男人们知道，这是演戏。同时，他们很巧妙地将自己“置身事外”。他们懂得，女性需要陪伴，享受一个人在自己身边的某种“共在”的时刻，而至于你在观戏过程中犯困与否，其实她们并不在意。

如果以这第一个场景作为整部戏的基点来看，徐峥塑造的所谓“艺术家”白老师身上呈现出一种毫不矫饰的随性状态。或者可以说，他是一个自得其乐，也是一个安于天命的“生活家”。反观他的朋友老乌，似乎有着一种上海人的“骄矜”和“孤傲”，是一个“什么都要个样儿”的“老派绅士”。假若把这部戏看作是一锅文火慢炖的鲫鱼汤，那么徐峥饰演的艺术家白老师是鱼汤中的配菜豆腐，而他的朋友老乌，则是鱼汤必备佐料姜片。豆腐为了点缀，使汤看起来柔滑白嫩，而姜片，则可以去腥提味，正像白老师和老乌的性格特质——一个敦厚随性，一个插科打诨。

尽管这个现代的爱情故事发生在白老师和李小姐、学生格洛瑞亚和白老师的前妻，这三个女人之间。但严格来说，围绕在白老师身边的这三个女人并没有时间上或者情境上的先来后到，白老师与他们的关系，感觉上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马伊琍饰演的李小姐或者可以看做是白老师的“理想型”，从白老师与李小姐的每一个相处细节都可以看出，白老师是对李小姐动了真情的；而作为白老师的学生，格洛瑞亚可能更多的是一种“梦中型”，而作为前妻的蓓蓓（吴越饰演），更多的是一种最为平常的“生活型”女性。尽管是这样，但这三位女性的性格特质，也不能完全机械的划分。因为每个人的身上都具有各种不同的面向，都是复杂的多面体。之所以这样概括，也完全是为了叙述上的便利。

在我看来，徐峥是一个很会演戏的演员。他的所有戏，都让你感觉他演的就是他自己。这部《爱情神话》也一样。他做到了某种“出神入化”，将“自嘲”与“谦卑”演绎出无形。他无比接近真实，他的每一句台词，都是自然涌出，丝毫没有矫揉造作，给人一种舒服的质地。

《爱情神话》——另一个吸引我看两遍的原因是，它极为巧妙地消解了“爱情”与“神话”二者的崇高。它将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戏剧情境巧妙地缝合进上海里弄的烟火气息中。在两男三女（五个中年人）的宴席上，你不会感到嫌恶与纠缠，它是一场老友之间的“围炉夜话”。在这场充满人情味的夜晚，你的脑海中，也许会浮现出王安忆书籍中描绘的老上海的氤氲气息，但它又不像王安忆力透纸背的孤绝与苍凉，它是另一重老上海与现代上海的别开生面的交互——它循着自己的轨道与节奏生长，它抛却了现代社会的世态炎凉，在这里，它转化为热气腾腾的生活质感，弥散于经久不息的沪语方言中。不管是女演员们的“小情小调”，还是男演员们的“油腔滑调”，都让人倍感温馨与妥帖，是一种人与人较为舒服的相处状态。

我不是南方人，对于方言更是没有任何研究。但这部片子选择全片用上海方言对话，我想导演是有他的考量的。如果将方言全部剔除，换成普通话，那这部电影绝不会有现在呈现出的效果。方言，除了体现出当地的地域特色以外，更代表了一种与生活的亲近和与自己相似的人群的一种认同与归属，更容易拉近与观众的距离。我更愿意相信，方言在这部片子里，有着巨大的黏合效应。大家围坐在一张热气腾腾的圆桌旁，彼此用上海话打趣，妙语连珠，它们就是一个自成一格的小生态。

当白老师家的投影仪的灯光亮起，我这才明白，《爱情神话》指的是一部外国导演的电影的名字。因为电影，这几位老友又坐在了一起，尽管每个人都各怀心事，但此刻，观众与他们再一次达成了心心相印。我们透过电影看到他们，他们也面向观众，看向沉入幕布之内的电影世界。一个意味深长的的封闭式的“戏中戏”，一段人生中难得的“团聚”时刻。谁说中年人的世界必定乏善可陈？我分明看到了优雅的暖意与默契的惺惺相惜。

借助经典电影的微弱光亮，导演带我们重返逝去的岁月。同时，也让我们欣喜的看到一个依然纯真的中年时代。它永不褪色，它熠熠生辉。